透过出租车的前挡玻璃，加拉观察着自己百年前的同行，迈着大象般的脚步，从后方经过了她所在的出租车，走到事故双方面前。

“看一下驾驶证，”胖警官做了标准开局。

被追尾的车主立即从内兜掏出证件，率先递给对方看了。

而皮姆大概是不熟悉登入进来的这副皮囊，把皮夹克的上下几个兜都摸遍了，才把特拉维斯先生的驾驶证掏了出来，双手呈给治安官。

大概因为皮姆是肇事方，胖警官对出租车司机驾驶证看了又看，然后才还给皮姆。

“事故没什么复杂的，”治安官回道，“双方也无严重违章。现场图我已经传给保险那边了。”

说到这里，事故双方的手机同时响了。拿出来一查看，是保险理赔生效的通知。这起纯属意外的事故到此就该画上句号了。双方都可以拿着属于自己的赔偿金去修车了。

开SUV的那对情侣大概是着急去共度美好时光，连忙上车开走了。

皮姆这边责任更多一些，因为他是给那位特拉维斯先生惹了祸，需要进行善后。

就在这时，治安官忽然抬起手，指着坐在车里的加拉，对皮姆说：“她也是登录进来的玩家吗？”

一句话，让皮姆当场石化。

而加拉则急忙打开右侧车门，从出租车里走出来，望向这位语出惊人的胖警官。

其实，她打第一眼起就觉得此人外形上有些古怪，当然不单单是极度超重，而且他的面庞显得十分清瘦，跟身体其他部分很不成比例。

要知道，人类的“头身比例”在所有哺乳动物中是最大的，因为人有着一颗复杂到能够产生智能的大脑，从而导致颅腔也需要相应地扩容。

但是眼前这位治安官，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在肥硕的躯干上安插了一个茄子形的长脸，五官也都很小巧，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天啊，”加拉望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也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游戏者！”

尽管胖警官没有出示自己的证件照，但眼尖的加拉一下就看出对方的面孔绝不是其身体自带的——也就是说，对方这张脸是服务器强行展示给加拉看的。换言之，这位游戏世界里的警官也被现实世界里的某个玩家登入了！

“难怪！”皮姆也看出了这一点，“你刚才对我的驾驶证看了又看，其实就是看出了‘特拉维斯先生’的照片跟我的相貌大相径庭！”

治安官耸耸肩，从警服兜里掏出了警官证，笑道：“不装了，摊牌了！”

加拉和皮姆一看证件照，果然是肥头大耳的另一幅面孔。无疑，这才是这位NPC警员的真正相貌，而加拉和皮姆作为登入游戏的真人玩家，却只能看到其他玩家的现实相貌。

“我其实是五层楼公司的工作人员，”胖警官接着说，“是老板加利昂先生派我登入在21世纪绿袖城，化身为一名警官，实际上是充当游戏管理员，在游戏世界里面处理一切涉及真人玩家的事物！”

“刚才，”他继续说，“这位‘的士司机特拉维斯先生’拨打了报警电话，直接就被服务器转接给了我。只要是让我出马的警务必定是与真人玩家有关……躲开！”

这名由真人登入的治安官说着说着，就一声大吼，同时猛地展开那粗壮的臂膀，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加拉和皮姆像老鹰抓小鸡般揽入怀中，强行带向马路边

两人就感觉背后一阵强风，接着就听见猛烈的金属撞击声，比刚才皮姆刹车后的意外追尾要刺耳百倍！

待胖警官松开手臂，马路牙子上的三人一齐转过身一看，就见一辆轿车从后方行进上来，并没有及时避让立在车道上的三角警示牌，而是加大油门猛冲上来，撞翻警示牌后，狠狠地追尾了出租车，顶着它继续前行，撞到包裹了装甲的警车方才最终停下。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到，除了警车只有轻微受损，肇事车辆和出租车全都撞变了形。其中后车司机侧头倒在从方向盘中弹出来的白色安全气囊中。那副不省人事的模样，活像是扑在宣软的羽绒枕上睡得安详。

这回被追尾的出租车受损严重，车尾拱起，所有车玻璃都被震碎了。

“天啊！”加拉又惊叹道，“要是我晚一步没从车里出来，估计能被撞出个好歹来！”

“不对，”她自我纠正道，“是把被我登入的帕斯利小姐的身体撞坏了。”

“你俩没事就好，”胖警官刚刚将警情上报，“后车司机是个NPC，应该是将油门当刹车猛踩不放了——咱们的游戏将人的过错都模拟出来了。”

“唉？”加拉头脑中响了一声警铃，“刚才我们的出租车眼看要追尾前车，原本不也是被系统自动刹住了，凭惯性才撞上去的吗？怎么，现在这辆车如此猛烈地撞上前车，是自动防撞失灵了吗？”

“这里的区别在于，”皮姆给搭档解释21世纪的辅助驾驶技术，“我开着出租车追尾的时候，只是在轻踩油门，这时候系统就判断可以替我把车刹住。但第二个追尾我出租车的司机，却是误将油门当成刹车，一路猛踩到底。这时候系统宁可让车撞上去，也不会替人做主，把车刹住。”

“后一种情形，”加拉琢磨道，“为什么要这样规定？”

“试想一下，”皮姆给出了进一步解释，“如果你驾驶的汽车被坏人在前方截停，你决定猛踩油门冲过去，撞破对方设置的路障。结果，距离障碍还有五米距离的时候，你车子上的辅助驾驶系统预判了相撞风险，直接把车子给刹住了。”

“你的爱车成功避免了碰撞，”他继续阴阳怪气道，“但是你本人，卒！”

听到这里，加拉也摊了摊手，做出了一副“我真倒霉”的鬼脸。

“这位先生解释得对，”胖警官并不知道皮姆的真名，“在完全的自动驾驶技术普及之前，任何辅助驾驶只能允许司机将油门一直踩到底，无论后果如何。”

“还是那句话，”加拉耸耸肩说，“对于22世纪的我们，一百年前的一切都是难以理解的。”

“不管怎样，”胖警官叹了口气，“因为这起事故现在跟咱们仨都没有关系了。”

“为什么这样说？”皮姆不解，“现在被追尾的是我游戏角色的车子哦。”

“但你在事故中无责任，”游戏管理员回道，“被撞的出租车会被拖走。稍后，你退出登录，醒过来的特拉维斯先生会被认定经历了梦游症。而他出租车的损失则会由保险和肇事方赔付。”

“因为我是专门处理玩家事务的，”治安官继续说，“所以当前的事故就已经交给某个NPC警员处理了。我现在等‘同事’过来交接，然后我就去处理其他与真人玩家有关的事件了。”

“我很好奇哈，”皮姆在路边向等待中的管理员提问，“第一次事故，的确是我没注意，追尾了前车，给我所登入的游戏角色特拉维斯先生造成了损失。那么，我登出后，五层楼公司会追究我的责任吗？”

“完全不会！”治安官斩钉截铁回道，“作为玩家，你已经向五层楼公司支付了费用，因此无需为在虚拟世界里造成了任何损失赔付。”

“事实上，”胖警官说出了一句听起来很不称职的话，“你们可以在虚拟的绿袖城里恣意妄为！”

“恣意妄为？”加拉很惊讶，“包括杀人放火？”

“是的，”对方肯定道，“根据五层楼公司的经营许可，玩家在虚拟世界里是可以犯罪的。这样规定的用意，大抵是给玩家提供了一条发泄情绪的通道。”

“用在游戏世界里的犯罪，”皮姆领悟道，“代替现实世界中的犯罪。”

“十分正确，”管理员点着与身材不相称的小脑袋，“可是有一点：玩家在虚拟绿袖城里犯罪，若是被NPC警察抓住了，可是要接受游戏世界的一切惩罚，包括死刑！”

“那样的话，”他把话说完，“你就会在游戏里真正的死去，而你所登入的角色则会从你现实中的身体里苏醒！”

“天啊！”加拉和皮姆惊呼，“这也是写在你们经营许可里的吗？”

“是的哦，”胖警员点头说，“正是现实中的绿袖城当局规定游戏公司这样做的。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当然，”管理员话锋一转，“那些有意在游戏世界里犯罪的玩家，不会傻到被NPC警察抓住。他们往往会先踩点，弄清楚距离作案地点最近的‘传送门’在哪里。实施犯罪之后，他们就会立即奔向传送门，从而回到现实世界。”

加拉和皮姆知道对方说的“传送门”：就是从某一层虚拟世界退回到前一层世界的通道。具体到两人所在的21世纪绿袖城，就存在着让他俩回到22世纪现实中去的传送门。

“当犯了罪的玩家回到现实后，”加拉把话接过去，“其所登入的游戏角色，就只好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替前者背黑锅？”

“没办法，”治安官耸了耸肩，“游戏世界需要按照与现实相同的社会逻辑运行，因此总要有一个主体承担相应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