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进快餐厅的时候，成排的卡座上只有零星的顾客，但是整个大厅仍然被一根根节能灯照得通明。

这回，没有鸭蛋脸的仿生人迎宾员赶到门口迎接，几名服务员都在闷头各忙各的。

加拉和皮姆，走过蹲在地上擦地板的员工，挑了一桌离送菜口最近的卡位，然后面对面坐下。

从进店起，一直是皮姆领着加拉走的。

尽管加拉饿到了极点，但进店之后，她仿佛进入了异度空间，东看看，西瞧瞧，动作迟缓，无所适从。

一名穿着制服、系着围裙的大妈板着个脸，拿来了两本菜单，两张点餐单和圆珠笔，放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然后就转身走了。

在这种快餐店，无论新客熟客，店家一律没工夫多说半句话。

加拉无暇翻开这仿佛被油炸过的菜谱来点餐，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把菜单送上来的服务员阿姨。

“第一次见到由真人来充当服务员，”加拉似乎在跟搭档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平时我都是用餐饮一体机吃饭。至于下馆子、泡酒吧，也只有大厨和经理是人类，而招待们全都是仿生人。”

“我跟你讲，”皮姆低头翻着菜谱，“2046年的机器人技术尽管达不到22世纪的水平，但是将人类服务员完全替换掉是绰绰有余的。”

“至少，“皮姆抬眼看向搭档，“机器人服务员的价格均摊到月，已经比人工还要低廉了。”

“那为什么还要让人来伺候人？”加拉满脸不解，“这种陪笑脸的工作，有谁会乐在其中呢？”

当然，就刚才大妈的一脸横肉来看，餐厅服务员也用不着随时陪笑脸。加拉这么说，其实是想强调这份工作的服务属性。

“因为政府主动给餐饮业提供补贴，”皮姆一面用圆珠笔划着点菜单，一面解释道，“要求限制使用机器人服务员。因为那样做的话，就会升高失业率，加剧就业紧张，不利于社会稳定。”

“哦，”加拉领悟道，“但到了你我所在的时代，餐厅服务员全都由仿生人来充当了啊！”

“变化的过程，”皮姆回道，“耗费了整整一个世纪。从21世纪中叶到22世纪中叶，随着就业方式的多样化，就业压力的减缓，餐厅发现招纳真人服务员越来越难。与此同时，AI技术不断成熟，仿生人价格下降。两方面因素，都促使政府放宽了各行各业使用机器人的限制，最终完全取消了禁令。就这样，很多行业的劳动力就完全被仿生人所取代了。”

“总之，”加拉会心地点了点头，“我是见不得人使唤人、人伺候人的，哪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行！”

两人填完点菜单，招呼服务员将菜谱和单子都取走。因为都是汉堡、肉排、饮料之类的快餐，所以很快就上来了。这对最佳拍档狼吞虎咽起来，吃得那叫更快。

吃的差不多了，两人当然要考虑谁结账的事情，或者说，究竟应该花哪个游戏角色的钱。

“你登入的角色，”加拉说道，“一把年纪还要开出租车，不能让他花钱的。”

“也是，”皮姆翻着自己的衣兜，“这位特拉维斯先生好像只带了现金，没有银行卡。而连现金都是零零散散、皱皱巴巴的纸票。”

“再看帕斯利小姐，”加拉低头搜索着自己从啤酒公司带回来的公文包，“没带一张纸币，全都是信用卡。嗯，我还是认得加密货币普及之前的这些支付工具的。”

说着，加拉就把包里的几张银行卡全都拿了出来，展示给搭档看了。它们全都是黑底的，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

“这些都是黑金卡，”皮姆说道，“也就是不限信用额度的贷记卡。没有银行邀请，普通人根本没法申请这些卡片。”

加拉做了个鬼脸，说：“那更得刷我的卡了！”

“但是，”皮姆犯难道，“你也不知道这些卡片的密码哦！”

“对啊，”加拉也醒悟了，“要是我不这么着急登入进来，而是先花时间了解角色的背景信息，那么会被告知其银行卡密码吗？”

“我登入游戏的时候，”皮姆回道，“就这个问题问过加利昂先生，得到答复是：五层楼公司只会透露游戏角色最基本的信息，好让玩家在最初登入之后不至于茫然无措。”

“至于更多的个人隐私，”他继续，“则需要玩家登入角色后自己摸索，而这也恰恰是这款游戏的趣味点所在。”

“再者说，”皮姆接着说，“提前告诉你了银行卡密码，你也记不住哦。现在若是想继续用帕斯利小姐的卡片，那就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柜台把每张卡都试一遍，看看有没有哪张卡没有设置密码，单纯凭签名验证。”

加拉左手挠着帕斯利小姐的发丝，右手则沾着杯子里面的冰水，在桌面上写下了“Betsy Parsely”这个名字，然后看了又看，又让皮姆帮着看，最终确定：这根本不是加拉平时的笔迹。

也就是说，虚拟游戏对于笔迹的处理方式，跟相貌和嗓音是不同的。真人玩家登入角色后，自始自终都只能写出该角色的笔迹。

两人便背着包，从卡位上起身，走到柜台结账。

收银的就是刚才那位拿来菜谱的阿姨。她好像不认识加拉递来的无限额度黑卡，并没有表现得诚惶诚恐，直接把加拉递过来的卡片插入POS机，输入金额，然后让其输入密码。

“哦，抱歉，”加拉尬笑道，“突然想起来这张卡已经刷爆了，我换张卡吧。”

说着，就换了另一张信用卡。可这张还是需要输入密码。

到最后，帕斯利小姐所有卡片都是需要输入密码的。

“这婆娘真够抠的！”加拉骂道。

一旁的皮姆连忙掏出现金付了帐，并把搭档拉到一旁，小声说：“别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人起疑心了！”

结果，加拉还在气头上，回怼道：“起疑心又怎样？我又没有盗用他人身份！”

出了快餐店，两人在街边合计下一步。

“十一点了，”皮姆说，“咱俩要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胖警官打电话过来，咱们就去联邦快递查询那些网购的A牌运动鞋单子。”

“就去帕斯利的住处，”加拉气哼哼道，“不让这女人出点血，我心里不甘。”

“所以，”皮姆看着搭档，“贝西·帕斯利到底住哪儿？”

这个问题，乍一看跟弄清角色的银行卡密码同样棘手。不过，找到个人的地址，毕竟比搞到一组秘密数字要容易一些。

“实在不行，”加拉抱着胳膊，立在街边，“我电话联系一下角色的父亲，也就是绿袖城的现任市长。”

“我就说，”加拉努力学着一个女儿跟父亲说话的语气，“爸爸，爸爸！我又犯病啦，现在在大马路上，彻底找不着北啦。快来接我回家吧！”

说着，加拉还呜呜地哭了起来。等假装哭够了，她便眼巴巴看向搭档，仿佛把他当成了老帕斯利先生，现在就寻求一丝首肯和抚慰。

皮姆在旁冷眼看着，然后评论道：“首先，你登入的角色跟你同岁，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是三岁的小丫头，动不动就哭鼻子！”

“其次，”他继续说，“这个时间点，市长先生肯定早就睡了。就算是你角色的父亲，这样打扰人家合适吗？”

“可是，”加拉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提议被搭档否定，“毕竟这一切都是虚拟的。我们需要那么在乎一个NPC的感受吗？”

皮姆觉得这话很可笑，说：“如果无需在乎NPC的感受，那么刚才咱们也不用先试一下你包里的黑金卡，直接让我用的士司机的血汗钱付账就是了。”

“归根结底，”皮姆继续说，“还是这个版本的绿袖城被模拟得过于真实，一个个NPC举手投足间跟真人毫无二致，所以也让玩家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真人看了。”

“好吧，”加拉这会儿也没了脾气，“那咱们找个旅馆休息？我都快困得晕过去了。”

“需要开两间客房哦，”她补充说，“我可没法接受室友的存在——更别提是异性了！”

皮姆把自己所有衣兜裤兜全都翻了个遍，把所有钞票集中在一起，数了又数，发现在付了快餐费之后，剩下的钱根本不够开两个房间的。

“这个可怜的特拉维斯先生！”加拉一脸惆怅，“辛苦了一整天，可能只把自己的饭钱和房租挣出来了。多养一个人就不够了。”

“所以，”皮姆回道，“还是得设法找到帕斯利小姐的住处。我敢说，这位单身的市长千金肯定住在最高档的小区，家里肯定有空房间给咱俩住。”

“而且，”他接着说，“咱们这次登入摸清了帕斯利小姐的情况，后面还可以继续登入这个角色，就可以轻车熟路了。”

“至于这位大小姐究竟住在哪个风水宝地，”皮姆总结道，“我敢说她的私家车里，储存了回家的导航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