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槊迈步进屋,视线扫过桌面上的纸张,神色有些不悦,
“今天不累吗,还有精力教人?”
跟着站起的柳山,见他进来先看桌面,正不好意思被人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听了这句明显不满的问话一怔,忙低头道,
“是我不好,见梁公子教柳先生数字,便也想跟着学,却又资质鲁钝,让公子耗费不少心神。”
柳文元被他点了,也一脸歉意,正欲开口,梁佑上前两步,推着人往外走,
“我想让柳先生帮着誊账册,便教他记数,走吧,来回一趟怪累的,去楼上休息。”
秦槊顺着他力道,到了门口又转身看向屋内的两人,淡声道,
“待柳先生学会,让他教你们,梁佑本就操心,这样的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啰唆!”
梁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事,这人再不回来,他都想去找秦郎中聊聊了。
见两位东家出去,柳文元看看仍站在桌边盯着门口的柳山,戏谑道,
“小夫夫感情甚笃,只是挨得近了点儿就妒意横生,看来,你要学习,只能待我空了才行喽。”
“我认为先生解读得过了,秦公子不像善妒之人,只是为人体贴而已,毕竟梁公子一直在喝药。”
柳文元见他不关心学习问题,倒是因为一句调侃对东家维护有加,多看了两眼,
“体贴是肯定的,不过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体贴只对梁公子一人。”
柳文元坐下,整理桌面上的东西,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笑道,
“你来到梁记后,如非必要,可见秦公子主动跟你搭过话?”
柳山一怔,细想这些天的相处,除在县城带他回来,唯一一次问话是因为他主动求见,前后仅有两句。
再后来,虽然每次沟通问题秦槊都在,他却不曾答话,日常遇到问好,只是点头回应。
不仅对他,对梁记的其他人也多是如此,如果说秦槊跟谁主动攀谈最多,大概就是邱婶和厨师老王,因为厨房就在隔壁,常见他过去。
“有这么多家仆的人家,出身肯定非富即贵,即使对下人和颜悦色,规矩可不会少。”
柳文元见他有些闷闷不乐,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啊,在东家面前要举止有度,若是惹人不快,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哦。”
两位东家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但秦槊的上位者气势很强,对他们公事公办,非常疏离。
这种感觉在梁佑身上却不明显,所以梁记的人对他颇为亲近,相处时说说笑笑,并不觉得拘谨。
他这句话,虽没有提跟谁举止有度,会惹谁不快,却不会让人想错方向。
柳山沉默不语,脑中却浮现出同去望轩珍馐馆的片段,
顾客的热情回应,让首次进场的他心情激动,下台后又收到管事给的铜钱,那一刻,他特别想跟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然而,见到两位东家后,他却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只能默默缀在几人身后,听着他们谈笑风生。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过了片刻,柳山轻声道:“谢谢先生提醒,我往后会注意的。”
梁佑不知道自家员工在后面谈论他们,只急匆匆拉着人回书房。
“我关后门时,看到地上有血,你们在那里是为此事吗?跟药铺医治的人有关?”
见他眼巴巴盯着自己,秦槊靠在榻上,抬了抬下巴,冲着桌上的茶杯道,
“不是叫我上来休息吗?问题跟连珠炮似的,却连杯水都不给递。”
“坐这里不比在路上颠簸强?刚还说我累不该教人学习呢,给你端水就可以?”
梁佑白他一眼,嘴上不饶人,手上还是提壶倒水,递到他手边。
秦槊笑了笑,一饮而尽,自己动手添茶,也给他倒了一杯。
在回答梁佑问题时,他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甚至多了一抹凝重。
“你的意思是,有个用剑的高手,重伤了一名携带刺客装备的人,故意丢到我们门口?!”
梁佑听完秦槊讲述,惊得差点跳起来,不禁追问道,
“死者身上还有其他信息吗?为什么杀他?丢在我们门口有什么目的?”
秦槊往他那推了推茶杯,示意他少安毋躁,
“死者除了手腕上的袖剑,并没有携带其他信物,所以,现在一切还是个谜。”
梁佑勾着食指轻挠脸颊,努力分析现有的线索,不过怎么想,对他们都不友好啊。
“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多了,或许只是单纯的江湖恩怨,把人丢后巷有其目的,地点却是随机的,并不针对我们?”
“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秦槊神情并没有放松,轻叹道,
“就怕跟我父母被人带走有关。”
梁佑不是想不到这一茬,可若是跟带走秦槊父母的人有关,等于又有新的一方人员加入,当然,也可能是全新的两方人。
“死者呢?要不要请仵作仔细检查,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被遗漏。”
“已经送去县城,我护送许昭过去,就是怕路上出什么意外,毕竟那个用剑的人在暗处,不明目的。”
梁佑想到带出去的那匹马,恍然道,“还借我们的马拉车?”
他只在镇上见到牛车,为了安全,并能跟许昭同时到达,肯定套马更快一些。
想到这,梁佑忽然拽起秦槊,又像抓到虫子似的猛地缩回手,嫌弃道,
“你不会是坐着拉尸体的马车回来的吧?!快去换洗衣服,不,还得从头到脚洗干净,不然晚上休想上床!”
秦槊哭笑不得,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会迁就别人,无奈道,
“想什么呢?!那车还在县城丢着呢,到时候里长会去取,我骑马回来的。”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往门口走去,嘀咕道,
“虽然不脏,但今天接触过尸体,确实晦气,我还是让他们送水上来洗洗吧。”
他刚走两步,忽然听到桃花急促的呼喊声,
“公子,姑爷,我想起来!”
秦槊刚好走到门边,顺势拉开门,就见桃花脸色潮红,一脑门汗,都到了楼上还一路小跑。
“你想起什么了,这么急?”
梁佑把她让进屋里,拿了一个杯子倒茶,递给还在呼哧带喘的人。
桃花连梁佑不让她喊“姑爷”的叮嘱都给忘了,抓着杯子来不及喝,对着秦槊急切道,
“姑爷,我想起来了,那人穿的衣服虽是普通款式,却跟那些带走秦老爷的蒙面人是一样的,颜色也是玄青色!”
两人互视一眼,神色同样吃惊,梁佑等桃花灌了口水,问道,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桃花擦了把汗,捏着杯子,有些委屈地道,
“开始时,我不知道这人来历,见到这样的寻常穿着也没有多想。
后来,我,我正给他擦脸呢,他,他就死了,我还是头次离死人那么近,又紧张又害怕,就给吓哭了。”
她说着,还抖了抖肩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吸了吸鼻子接着道,
“姑爷去药铺的时候,我被先生赶到后院翻晒药草,现在不那么怕了,就跟小六聊天,才知道那人跟我们有关,一用心思就想起来了。”
梁佑拍拍桃花肩膀,然后掏出帕子递给她,轻声安慰,
“会害怕是正常的,你现在想起来也不晚,很棒!”
就在桃花准备接过帕子时,秦槊上前一步抽走,斜睨一眼梁佑,
“用来擦汗的帕子给人家擦泪,不怕得红眼病吗?”
梁佑心道,他这是下午刚换的干净帕子,还没有用呢,再说,桃花忍住没哭,汗却顺着鬓角淌呢。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干净不干净只有自己知道,这种私人用品确实不好拿给别人用。
“你回来的时候先生知不知道?我看你也别去药铺了,到楼下洗把脸,等会儿就吃晚饭。”
桃花瞅着秦槊手中的帕子,用袖子擦了把汗,才冲梁佑笑道,
“我跟先生说,若是晚了就不过去。公子,我下去洗脸,晚些给您端饭上来。”
“嗯,去吧,顺便让人提水,二公子现在就要沐浴。”
待她出去,梁佑把门关上。
“若那个死者跟蒙面人是一伙的,他过来是为了寻你?可是为什么会被人截杀,还丢在门口?”
秦槊见他走来走去拧眉思索,把人按到案几前坐下,认真道,
“那位用剑的人不简单,他若是对我们动手,应该有很多机会,对方此举,可能是为了不让人找到这里。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是好是坏,没有头绪暂时不想,当务之急,要做好防护,往后你不要单独出门……”
他还没有说完,便却梁佑打断,对方一脸不爽地道,
“不是我们,而是你,梁家有没有仇人我不知道,但绝不会为了我这样的角色不远千里来这里。”
秦槊听他分得这样清楚,不禁一怔,不过这样说也没错,若不是他,梁佑也不用担这样的风险。
“是我连累了你……”
“当然是你连累了我,不过现在说这话干嘛?你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保护好自己!”
梁佑又想翻他白眼,这人是不是抓不住重点?他伸手戳上秦槊肩膀,
“人家针对的是你,应该是你不要单独出门!也不知程一他们武力值怎么样,算了,他们总有事忙,往后你去哪里一定叫上我。”
秦槊听他念叨着怎么安排人守夜,怎么检测程一等家仆的能力,唇角上翘,
“嗯,你说得对,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