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努力是用来被嘲笑的吗？

走出寝室，才发觉身边的室友们多么灿烂明媚，隐约而不可遏制地散发出的蓬勃朝气，前前后后围绕着林默升腾起来，在越过宿管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大概张扬着青春的时候，年轻原本就赋予这群生龙活虎的孩子们或特立独行，或不可一世等等毫无来由与根据的底气。

毕竟，青春不需要证明，生长着，翻涌着，糊涂着，顿悟着，总长着一副每个人都会趾高气昂走过，回头或留恋珍惜、或遗憾悔恨、或模糊不清的模样。

每个人都能看过那么明晰，多少有许多不舍与惊奇，于是多年之后，一代接着一代，心照不宣将那幼稚纯粹的阶段，赋予绝无仅有的痛惜，就像彼时望着一波波淘气的学生，哄闹而过，嘴角略带微笑的宿管阿姨。

狂吧、傲吧，单薄的青春资本，或绚烂，或沉寂，终要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留成大多数人心头的一道疤痕、一针刺，努力吧、奋斗吧，付出又得到过的人，等待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又该怀疑，从前同路的青春，是否真实存在。

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漫不经心说着安慰林默的话语，由于大家不那么熟悉，勉强维系谈话的唯一主题，被一一解读过之后，林默发现头一天上学便弄坏手机的自己，在大家口中，莫名其妙就成了应该歇斯底里、手足无措的十足倒霉少女。

出门前，林默已经空腹喝过一袋中药，以前早晨没有这样空腹尝试过，喝完便觉得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已完成三分之一，爽快不已。

肚子里有些凉凉，大概早晨吹风加上中药没回温的缘故，生理上的感觉纯粹而真实，成功地将林默的注意力极快从手机损坏中解脱出来。

奈何从寝室一路走到食堂，得益于众位室友的反复讨论，排队到取餐窗口，林默原本想吃些热乎食物暖暖胃，同时暖暖心的念头已经变得异常浅淡。

就好像一个被定义为不幸的人，理所应到承受与面对之后接二连三的厄运与残酷现实的挑战。

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像惯性一般在这个地球运转的空间里，遵循着不可辩驳的既定逻辑。

这么快就要被定义、否认了吗？一个不会反驳跟争辩的黑胖子，傻乎乎把自己手机整个浸湿到不能再用，室友们再怎么说她笨，感叹她倒霉，林默也不会因为任何关于自己遭遇的那些夸大其词或危言耸听的描述，而稍稍睁大一点点自己的眼睛，扬高一指下巴，向或许不怀好意的室友，适时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或者介意。

“已经够惨的了，就别雪上加霜了，来来来，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杯热腾腾的豆浆不能解决的，不行还有馒头，花卷......”卓年年挤在林默身边，有意挡在没话找话的其他室友之间，说着，已经顺势在林默餐盘里多放了几个奶油小馒头、一杯黑豆浆跟一个葱花卷。

若不在意，或者因为无能为力而无法在意，那么快乐跟愤怒其实本质没有太大的不同。这就好比极度的喜悦跟彻底的悲伤一样，让人不能自控。与其烦扰，不如隔着一段距离观望。

这种隔岸观火观察自己的视角，赋予林默一种随时随地从自己现实处境中抽身而出的便利，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听别人讲话，言外之音，情外之意，或有或无，其轻重缓急，全凭自己感官接受，一旦捋顺，便发现大多数时候旁人说的，成为废话，回收跟再利用，便成了对待垃圾的实用方法。

是该好好考虑损坏的手机该怎么被消化，并尽可能给自己制造最小的影响。

归功于林默一直以来时有时无的记忆力，奶奶像给老人出门作准备一样，特意手写了一份备忘给林默，平平整整藏在行李箱夹层，上面记录着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有关的银行卡号甚至家庭住址以及林默的出生年月。

老人吃过的盐，变成林默受用的饭，老人走过的桥，成功为林默铺好路板。

被室友们定位在最悲惨的地位，不得不说，有时候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在卓年年的带领下，紧接着林默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满其他室友为表安慰，给她送上的各种食物，有的是一个苹果，有的是一杯酸奶，有的是一碗清粥，还有的是一份重口味炒饭。

不敢相信，这么小清新的“山里清晨”，竟然有人会点一份重口味的炒饭，并且给林默也来上一份。

不对，转瞬再想想，确切地说，林默觉得这样一个偏西式教育的寄宿制学校里，怎么会在大早晨提供这样的餐点，这本身简直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外加愤慨的事情。

炒饭浓重的油烟气味，卷裹着林默恹恹的懒气，像在挑逗这个铁憨憨的味蕾，更像在挑衅她胃里的中药。

“哇......”一顿操作猛如虎，林默没忍住，一大口呕吐物顺着食管逆流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摊落在她身旁的饭桌下。

好在没吃什么东西，呕吐物全是林默先前喝下的中药。再看看旁边停下用餐的小伙伴们，抱歉也不能让大家这第一顿早饭继续。

点炒饭还提供给林默，并成功作为导火索引起林默呕吐的，正是早上用枕头砸人，还提醒林默手机掉了的——张一曼。

要说什么好，要说什么好。

林默心中头一回冒出了“愤怒”两个字。

林默一吐，不一会儿就有食堂阿姨来清扫，大家食欲都被打断，偏偏张一曼还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咽几口，丝毫不受影响。

大家等着张一曼不紧不慢用餐完毕，一起往教室走。一路上，林默心中隐隐愤怒，似乎得到其他室友回响，走着走着，大伙儿都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留成张一曼一人稍前，其他人畏畏缩缩尾随其后的模样。

身材额外高挑纤瘦，五官轮廓匀称清晰，发色黑亮浓密，俨然一个超模胚子的张一曼。若顺其自然，极其约束自我地做一个冰山美人，定然妥帖得让人敬佩甚至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唯命是从，可老天这样眷顾的美丽衣架，早晨竟然要吃那么多？完全没有女神的操守？

不公平的抱怨都不愿意闪现在脑海里。

接收上天馈赠的人，不接受他人膜拜，反倒用平凡甚至有些粗鲁的方式洗刷人们既有的世界观。这样人为造成的意识偏差，简直无异于让原本普通的生命，面对万千世界，进一步失去努力与相信的勇气。

应该是，多吃一口都要斤斤计较、及时计算的女神，应该是，极其自律且方法得当才养成的美丽，更应该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时刻进行调整的传奇。怎么会，终究还是，也只是得天独厚。

老天偏心了一次，还要继续偏心到底吗？努力是用来被嘲笑的吗？

张一曼天生的好条件，很容易让生活中几乎所有接触过她的同龄人感到自卑跟无望，就是那种，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不得不承认，再怎么弄努力也无法获得某些美好的无望。

而偏偏，这个被美好馈赠的人，却全然不知，还带着无辜而肆无忌惮的模样。

先前大家误以为来自己身的朝气跟明媚，原来大概只是因为张一曼身处其中，因此自然而然吸引众人目光。

借光的经历，林默没有感受过。但寝室里其他室友的闪光点全部在张一曼的强光下暗淡，这样的失落，变成大家一致的“沉默”。

原本没有光亮的地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林默身上，阴差阳错地，纯净得只剩下对早晨炒饭加中药的愤怒。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3-03-03

“若不在意，或者因为无能为力而无法在意，那么快乐跟愤怒其实本质没有太大的不同。”——《更星洛洛藏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