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来迟了。”

沈潇湘换上与连婧差不多的劲装，随她来到校场，只是见到的人却是宫宴上被帝王夸赞的谢锦时，她看了看谢锦时，又看了看连婧，就差脑子上写个问号了。

连婧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谢锦时勾唇一笑，道：“这不是徐四归来，徐大哥想躲个懒，便让徐四来么？但徐四忙着追姑娘，这差事便落到了我身上。”

“胡说什么，我老师才不是爱躲懒的人。”

谢锦时摸了摸鼻子：“婧儿还是这般无趣。徐大哥昨夜宿醉，徐四让我来顶个场。殿下，可满意？”

他一偏头，却看见沈家那位五小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眨眨眼，露出那种风流浪子般的笑容：“沈五妹妹要不要凑近点儿看？”

连婧一把将人拉到身后：“谢锦时，给本宫正经点儿。”

可沈潇湘却不太给面子，从一旁冒出头来看着谢锦时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连婧先一步道：“昨日在宫宴上，湘儿不是见过？”

“不，不是的，在这之前。”宴会上离得远，她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近距离看了，生出许多熟悉之感。真的，仿佛在哪里见过……

“不是吧五妹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可是去府上做过客的呢。”谢锦时故作伤心状。

刹那间，沈潇湘的脑海中回荡起无数声音，那模模糊糊的画面闪过又浮现，像是旧时代放映的电影，画质不甚清晰。

“谢家哥哥，你在，咳咳，在做什么？”

“这是战场，你看这，这，这，是不是结成了一个呈包围状的阵，可以用来对付敌军。”

“哇，好厉害，咳咳，湘儿也想同你和哥哥们一样厉害。”

“好呀，那五妹妹好好养病，以后我教你好不好？”

沈潇湘捂住额头，皱着眉，灵魂仿佛被割裂，又仿佛在融合。

连婧连忙抱住她，在谢锦时看不到地方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她怕极了潇潇离开这副身体，一旦离去，天下之大，她要去何处寻起。

“湘儿，没事，想不起来便不要想。”毕竟不是一个人，记忆不相通也是正常的。

谢锦时也被吓了一跳，刚想往前一步便被连婧用眼神制止了，他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神色凝重。莫非……沈五妹妹什么时候伤着脑袋了？

沈潇湘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谢锦时一旁站，冲上去也不合适，只是焦急地盯着她，来回踱步。原本若不是连婧拦着，谢锦时早就冲到太医院揪一个太医过来了，

两双眼睛盯着自己，沈潇湘不自在地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没事，就是方才有些头疼。”

这句话是看着连婧说的，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太过复杂，无尽的担忧，又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悲伤。

她又转向谢锦时道：“我记得的，先前生了一场大病，脑子不太好使了，要想许久才能想起。锦时哥哥应当不会介意吧？”

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面色是有些苍白，但却没有强撑而笑的样子。谢锦时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表情无误，不是死鸭子嘴硬后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五妹妹可真是吓死哥哥了。”

“不过，你这病状可叫大夫或者太医瞧过了，毕竟是脑袋上的问题，可不能小瞧了去。”

“放心吧，我有在吃药呢！”虽然是陛下给的，不是大夫开的药，但怪有用的。

诶？刚刚婧儿塞的药...貌似是同一种药。她猛地用讶异的眼神望向连婧。她怎么知道这药可以缓解她的头痛？

连婧还不知道沈潇湘发现了什么，但即使知道也无妨，她本也不是什么“我对你好却不想你知道”的人，她才不做这种傻子。只是来日方长、循序渐进罢了，总归有一天是要“不小心”地让她知晓自己对她的好的。

“殿下要不带着五妹妹先回去歇息？今日躲一天懒也无妨。”

“无事了，都是一些小毛病，缓过来就没有影响了，锦时哥哥不必担心。”沈潇湘抢先一步说。笑话，这点小毛病怎么会影响她，她可是大院小霸王。

连婧听着那一句“锦时哥哥”，眼中划过一丝不悦，但到底是没有立场说什么。

春天的日头尚且不猛，但半个时辰舞剑，终是大汗淋漓。连婧的水平谢锦时多少知道一些，毕竟她习武年数可不少，只是沈潇湘初次拿剑，却挥得像模像样，让他吃了一惊。

看似娇弱的少女一袭水蓝色劲装，长发束起成了高马尾，动作间马尾凌厉扫动，额角的发丝被汗液浸湿，贴在脸上。那一双似盛了一池春水的杏眼中透着兴奋与坚定，若不是脸颊过于肉嘟嘟与白嫩，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啊。

他蓦地想起曾经她对自己说过的很多话，譬如——

“若康复，我定要成为爹爹那般的大将军。”

“锦时哥哥，此计不妥，应当……”

“锦时哥哥，你这题出得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大丈夫能屈能伸，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是先跑为上，嗣后从长计议、卷土重来。”

“锦时哥哥，我就看看你的剑……”

沈湘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在排兵布阵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只是竟不知这手脚功夫也不错。若不是从前病体拖累，她的能力真的配得上她的志向。

“五妹妹，有大将之风。”谢锦时笑眯眯地调侃。

沈潇湘笑得开怀，在手脚功夫上，她可不是什么小菜鸡。不然也不会因为跑去学考古跟爸爸僵持许久，没有突如而来的学考古的热情汹涌，她也许也是赫赫有名的军官了。

她手中的剑划出凌厉的破空声，没有什么花架子招式，只是这幅身子到底比不上习武已久的，动作能看出不少破绽。

连婧的剑从右侧袭来，她反应迅速地挥剑抵挡，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谢锦时横插一脚，一会儿帮帮这个，一会儿帮帮那个。

最后的结局变成了——连婧与沈潇湘联手打他一个。但比武一事可不是靠人数制胜的，连婧与沈潇湘的剑同时被打落在地。

谢锦时还欠揍道：“真是太让为师伤心了，辛辛苦苦教的徒弟竟联手对付我。”

连婧与沈潇湘对视一眼，趁着他说话一脚踹飞了他手中的剑，沈潇湘及时抓住，将剑搭在了谢锦时的脖子上。

“现在才是结束呢，锦时哥哥。”

谢锦时无奈地看着她们，方才只是配合着她们玩闹罢了，但配合这种事可不能半途而废，他勾唇一笑，道：“是我掉以轻心了，所以……”

没有所以了，他一个侧身抓住沈潇湘的右手，将她猛地往自己这边拉，而他则闪身站在了她身后，他的手握住她的，将剑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么，现在结束了吗？”

连婧道：“谢将军到底是谢将军，可真是不好对付呀。”

谢锦时又开始浪语，冲着她抛了个媚眼：“那也不一定，美人计说不准有用。”

连婧满脸黑线，沈潇湘用惊异的眼神瞪着他，满眼都是“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连婧拽着沈潇湘拔腿就走，连掉落在地上的剑都未捡起。但好歹还留着一个人，收拾现场这种事，舍他其谁……

“诶，好歹我这一早上也为你们劳心劳力，教了几招几式的，怎么能如此过河拆桥！”谢锦时作心痛状，只可惜无人欣赏。

沈潇湘边被外力拉着往前边转头往后看，显然也是有点心虚，生出自觉不太妥当的羞愧感。相比起来，连婧便淡定从容许多，对外界的一切干扰能做到无动于衷，尤其是谢锦时的鬼话。谢锦时和徐茗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就直接“坏”得光明正大，看着不着调儿，实际上也不着调儿，你永远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心的哪句是诱导你的；一个是芝麻馅儿的汤圆，瞧着光风霁月面若观音实则一肚子坏水。

“谢将军，明日还请不要再来了，我会同老师好好说说的，他若不来，也不能让你来。”连婧头也不回地说道。

谢锦时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离去，没有丝毫的不高兴，随后认命地收拾起校场。他们虽大部分时间在练剑，但初始的基础功和玩闹却也将原本摆得整齐的木架与武器弄乱了。

他想着，若今日来的是徐大哥，一定不会像他这般待遇吧。唉……人比人气死人。他丝毫没有想起自己方才是如何的欠揍。

沈潇湘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因为她的记忆，远不止沈湘与谢锦时的过往那么简单。她还看到战火纷飞，看到向来挂着一副风流不羁表情的青年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被一把利刃捅穿的自己。而这时的自己不似现在这般一看就是府中娇养出来的，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这是何时的事，也许，是未来。但...就算是幻境，也不该有预知，知道未来的走向，那是有着上帝视角的人啊……

她神游天外地翻着不知何时被塞入手中的轶事怪谈，眼神是放在上面了，但一个字没入脑，甚至连眼都没入。

她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也不知现实中过去多久了，幻境呆久了，会死的吧。可是，她好像越来越不想找方法离开了，纵然想揭开武阳公主的历史事迹，但在此之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在将她留下。

“自异世而来，魂牵两世，却为一人留守，跨越千年岁月而来铸成的缘分，是天赐，是恩赐。”沈潇湘回神时视线就对着这句话，她怔怔的，指尖划过“自异世而来”这几个字，乍然间忆起从前爱看小说的好友的话——“我自异世而来，穿越千年时光，只为与你相遇、相知、相爱，太会写了吧，嗑死我了！”

自异世而来……她对这里的世界而言，可不就是自异世而来么？她在古墓进入这里，先入为主地便以为是幻境，可这世间哪有幻境如此真实，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如果，这个世界本就是真的呢，不是往昔的投射，不是奇门异法营造的假象。

她露出一丝苦笑，作为无神论教育的漏网之鱼，她对鬼神之力和玄学多多少少有些敬畏，所以在一开始把这里当作幻境她也没什么奇怪恐惧的。如今哪怕发现有穿越的可能性，她也没太大的心理波动。

只是穿越和幻境究竟有何不同？

她只知道幻境醒来，不过大梦一场；穿越而来，所遇所感皆为真，是另一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