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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日月贞明 > 第3章 章三

第3章 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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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魏东亭二人来到大堂,已近亥时。趁着沐休消遣的客人大多已倦还家,喧忙整日的悦朋店终于偷得一刻闲暇。掌柜的毛四见他们下楼,邀道:“老明,魏哥儿,过来坐坐!拼切卤味、新醉的蟹,还正要切井里冰好的瓜呢。”

“好啊,伍老板不在,你们的小灶蒸蒸日上啊。”明珠笑着过去,毛六给搬了椅子:“他在我们也这么吃,有你帮忙在大少爷那儿掩护,老板会生气?不能够!”

“毛四你听听,你的位置该让给小毛子坐了。”魏东亭钳住毛六,揉乱这小子的绒毛脑袋。毛六立时吱哇乱叫,夜半惬意的熟客只当看场好戏,甚至传来叫好的揶揄。

毛六挣开束缚,转头威胁喊好助威的老客:“张老二!你那壶酒是本店特藏的老汾河,算你二两银子!”

话音刚落脑袋又遭一殃,毛四起身敲了弟弟一记脑瓜,对着客人们抱拳道:“小弟憨痴,大家玩笑罢了。”

略一琢磨,甫又说道:“世蒙众亲朋好友捧场,小店不敢忘怀。这老汾河确是我家主人新得佳酿,只还未启封。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便飨宴诸位,微薄以报经年厚爱!”

堂内又热闹起来,小二们破开几坛红印泥封,众人深深吸一口气——却没嗅到预想中的馥郁。

“我道杜樊川‘遥指杏花村’以载的,是什么绝世好酒,这也没...”魏东亭心里嘀咕,却蓦然感到一丝清悠掠过鼻尖。

这香自顾自的悠远绵长,似花香又减去甜腻,似甘醴却更有况味。不必费心追寻,也无需担心白驹过隙,只缘身在此间,柔情亦是磅礴。

东亭在明珠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惘然——在不知何时满室满盈的芳韵中,皆是如此,清醒又恨清醒,沉醉又无可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讷讷口中言,不知语者谁。毛六怔怔舀过一盅,捧到张老二面前,恍惚道:“这才是真正的汾河香,卖你二两,我太亏了。”

张老二不觉手已接过,方才回神,无奈又好笑:“......此乃无价宝,你个愣子怎么还在想赚钱啊!”

此话一出,周遭也回过味来——若是平白受此臻酿,心中难安;强把心一横,更深恐终成遗憾。一时又无言语,所有的目光汇聚在“罪魁祸首”毛四身上。

“还愣着做甚?”毛四大步流星,亲自斟了满杯,挥手让小二们尽皆上酒,举起酒杯道:“谁道一盏无价,我悦朋店,只愿今宵永葆,情谊无终!诸君更请满饮此杯!”

“掌柜的大气!”“嘿我陈四竟有这等福气!”大堂座间推杯换盏,雅座的客人反倒艳羡堂间近水楼台,不拘身份从四周汇聚中厅,浮沉在杏村香中,人自陶然忘忧。

三楼上房中的伍次友不知楼下所为何事,间错着,竟又复喧闹。他已将篇目讲授提点完毕,索少爷确为好学,当即记录批文又请复习研讨。

为着文中深意,玄烨自沉吟琢磨,伍次友随手拿过上午罢辍的《文选》一册,闲坐赏读。

“这般便能解了,”玄烨理清了思路,眉头却仍未舒展,似自言自语:“其文艰深,非得如此言语吗?便直白相告,岂不利于后世习读?”

“非乃造作,实是文华。”伍次友一听便知学生心事,未解文辞音韵形态之美者,常有此问。索少爷又是满人,古音律动更难相得。但既为师者,便是要解惑传道。

“文章纪实确有效用,但若笔力不足、言辞浅陋,免不得乏善无味,甚者有如鲠滞在喉。且这更乌有文字之殊胜,将其中玄妙广博弃如敝帚。简章若载,实在可怜。”

玄烨并不信服:“我看最有用的只在工笔史书。诗赋所云多为个人意想,还常有指桑骂槐之嫌,使人心疑,不是正途。”

“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伍次友笑笑,虚指前番玄烨观赏的宋临顾恺之《洛神赋图》,问道:“以少爷之见,此画如何?”

“仙人翩然,自然甚美。此般画作合乎先生方才所说的美妙,且直面而来,不必左思右想。”

“便是绝世如顾恺之,也只能展此洛神须臾之颜。”伍次友将手中书卷一振,正是曹子建《洛神赋》篇,说道:“然赋中瑰丽壮美之奇境、凌霄怅惘之婉转,不读其辞,终不能得。可称是买椟还珠的憾事了。”

说着他吟哦起其中片段,玄烨觉得耳熟——他天生记忆超凡,立时便想起平时病恹恹使他抄写四书的夫子,却在阳光和煦的午后抱着泛黄的老书,时吟时默,神态安详。

“......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玄烨合上老师的吟哦但并不继续背诵,道:“也曾闻之,只是无暇深索。若日后得空,望再与先生讨教。”

伍次友怎会不知此话含义,心道不急一时,笑着点了点头。

司柳一直候在门口,方才毛四差人来请,道是启了美酒还备着大少爷爱吃的糟虾,请少爷和贵客赏光。凝神听到屋内二人止了话头,司柳叩门相询:“少爷,索少爷,掌柜请二位下楼宵夜呢。”

玄烨先行几步推开门,笑道:“怎的不送上来?楼下刚才喧喧嚷嚷,别是又许多人。”伍次友也有些好奇:“东亭和明珠都去了吗?他俩也不是爱凑热闹的。”

司柳答道那两位都去了,说是今日酒有异香,单只送来实在不及堂中一二。伍次友颔首,玄烨见先生默允便道无妨,相携一起下楼。

此时正厅之中众人醺醉,酒兴洋洋。布衣白子啧啧称上好酒,却是词穷,止于慨叹。

几位雅座老爷亦是兴味,左首落座的石青缎褂生意趣盎然,又提一杯:“列位!不若谁作出趁景对仗,今宵至味堪为流芳!”

“哪儿能比肩先贤,作些什么不过班门弄斧,小气了。”一位美髯老爷抚须,摇摇头道:“今日难得在陌客同饮,阖为欢宴,胜却古今无数。不若开怀畅谈,美美与共!”

他自己便先领头:“不才,想到这汾河香得天独厚于奔涌无怠的大河支流,便生东流入海之慨叹。生在北地不相知,何日可堪见冯夷?”

“说不要文绉绉,您还是掉书袋子。”小毛子嘟囔着,给身边半懂不懂的伙计解释:“他这意思是说,喝到这般美酒,就想到酒之源头在长河。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北方,什么时候能见见那河神呢?”

“河神哪儿这么好见的?”一个弱冠小子听了笑道:“天桥班子天天唱,什么湘君湘夫人的,玄乎得很,就是不知道哪路河神管咱们这呢?快下场雨凉快凉快吧,热得晚上没法睡了!”

“听个戏都串场,你怕是热傻了!那河神还管下雨呢?龙王爷干什么去?”

众人哄笑,小子也跟着傻乐,辩解道:“都是一路水里的,打个招呼呗!”

魏东亭笑得歪斜,一手搭着明珠臂膀不至于倒下,弯了眉眼说着:“他这发愿可灵,我看今儿那云有弯钩似的,保不定能下上一场呢?”

“但傍晚天有异色紫霞,常言道‘晚霞行千里’......”明珠笑着回他,东亭此时却因为乐得挪开身位,瞧见近门雅座的一侧画屏,一时竟错不开眼了。

画屏图作脉脉流水、杨柳惜别,应是无甚人物,但有谁独坐其后吗?不知是月光抚照还是灯火有意,微微颔首的孑然侧影,正如天边远而延伫的别离之人。

岸上已无长相守,何故寄心空难忘?东亭分不清虚实,就想起身过去一看。明珠没发觉他异样,但已瞧见索少爷一行从楼梯转角间现身,一把拉住东亭:“贵人下来了。”

东亭如梦惊醒,扭头正见司柳开道,玄烨二人将至一楼。顾不上其他,赶忙过去:“司柳怎不招呼我一声,怎好您独自下来?”

玄烨挥挥手,并未在乎东亭言语。甫一出门,越向下一层,这至清至柔的酒韵就越是缭绕。身感其间将往一醉,振臂锁怀又只空茫。竟是如此恣意,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即便是朕,也不相得?玄烨陡生此念,旋即暗道自己胡醉,狠掐了指尖,不再沉惘。抬眼见东亭惶恐,微笑道:“不妨事。与伍先生一齐步这旷韵奇香,是我之幸了。”

伍次友听见自己的名讳点点头,东亭见他还在晕乎,搀了人跟在玄烨身后入席落座。毛四毛六自然将新盛的菜式仔细伺候,玄烨少见这般淮扬珍馐,有了兴致,在东亭紧张的关注中连尝了几道糟卤。

将饮一杯,却隐有隆隆之声,玄烨望向已是昏黑的窗外:“可听见异响?”

“是有,”东亭顺着看去,不知月亮何时敛了光华,略一琢磨:“前面正说着,今天许是有雨。看这天色,怕是将落雷阵。不若先让后院准备,少爷用毕尽早回去的好。”

见玄烨默许,东亭便让小毛子去后院通传轿夫准备。又不禁错眼看向雅座画屏,灯已暗了,照影许是融进了夜里。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不仅雷雨懒倦不至,小毛子也迟迟未归。

玄烨停箸眉头微蹙,毛四也觉出不对劲来。正要叫人去查看,就听见前门来者汹汹,呼吸间推门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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