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日月贞明 > 第4章 章四

第4章 章四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魏东亭反应极快,听见脚步已经揽了玄烨闪身就近雅座,自己挡住门棂。和不请擅来的人遥遥对上照面,魏东亭将身后护得更严实了。

“不知老弟你还有这份兴趣?刚升职几日便夜饮达旦。”领头的做武人打扮,横生一身霸蛮,三角小眼邪光乍现,令人更加胆寒。

“穆佐领。”魏东亭沉声招呼。来者是乾清宫侍卫副统领穆里玛,他身后却非大内人士。是了,今日正值穆里玛轮休,他怎么会来这里?

魏东亭转念想到穆里玛原是鳌拜家臣,但鳌拜离京已有时日,又怎会?

尚未明辨,此时后门也传来骚动,与不善来者同样装束的小队人物鱼贯而入,末尾被捆绑堵嘴的不正是小毛子!

两相穿堂煞风闯破满室馨香,座间客人惊惶无措。毛四见弟弟被缚满心焦急,但还是强忍着转身,对穆里玛拜道:“不知官爷来访有失远迎,小店这是扰了何处?小人是这家掌柜,先给您赔个不是。”

“扰了何处?你捅了天了!”穆里玛嗤笑一声,余光扫过堂中:“都是什么东西半夜在这酗酒,全抓到衙门伺候。”

“官爷息怒,城里并无宵禁,若扰了谁皆为小人不是,赔偿请罪任凭吩咐。”毛四又重重拜下,话中已带颤意:“此间客人全是小人强加挽留,已对不起苦等还家的亲人,若无挂碍恳请容他们离开吧!”

伍次友只是浅酌,方才便清醒了意志,心叹这横祸无源,佐领托辞无稽之谈。实苦了毛四,他的胞弟尚安危难定,张皇间太过不易。

“佐领,某为店主兄长,今日之事难免其咎。诸位风尘仆仆,若何万般要紧也敢请喘息片刻,某当垂待此处,静候发落。”

伍次友正说着,明珠却拉了司柳耳语两句,司柳解了随身荷包,与明珠褡裢里的碎银合拢一处。尔后,明珠接过伍次友的话头,缓和道:“佐领,各位官爷辛苦!匆匆忙忙无甚准备,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言罢,行走前后将碎银分呈给卫队诸位。最后来到穆里玛面前,连同苏绣荷包一齐奉与他。

“这才是个能说话的。”穆里玛掂了掂银两,从胡须间斜出冷笑:“杂鱼烂虾,还不快滚?”

“多谢佐领!”明珠朗声谢过,立时转身招呼店家子:“还不好生送客人走?”

店仆纷纷护着客人从卫队旁躬身离开,穆里玛阴恻恻地盯着每一个鼠窜之人,脸色越来越黑。

烛影婆娑却无人敢续,昏黄间前后队伍如鬼影幢幢。

“我看不止这点人吧。”穆里玛牙缝间挤出话来,“兄弟们,好好搜搜!”

“官爷!万万不可!”毛四不待转圜只得赶忙跪伏,不说被这些爪牙肆虐过境将遭何等损失,只伍云帆的舍间更不得半分暴露!他以身相拦,不住地央求官爷,究竟所为何事?

穆里玛狠狠一脚踹倒毛四,就要前行。明珠垂头准备让步,余光却见伍次友衣袂一振,径向前去。

“佐领。”伍次友遥身与穆里玛四目相对:“无论官家何事,民惟敬服恭顺。但,法有方度,师出有名,不知佐领系属何方衙门,又掌哪位指令?请示众服之。”

“我若说没有呢?”

“那便恕某不能相从。”

“哈!”穆里玛一声暴喝,道:“告诉你又如何?我乃四品内大臣,乾清宫戍卫佐领穆里玛,还不让开?”

伍次友略行一揖,复屹立原处:“请穆佐领示:伤人、搜店,得哪位大人指令?”

穆里玛怒从心起,就想上前再给上一脚,但见伍次友锦服佩玉又心犯嘀咕。一来二去已有些气昏了头:“竖起耳朵听好了,鳌拜,鳌中堂!”

暴戾言语伴着终于倾盆的雷雨在厅中炸响,众人凄凉神色,伍次友仍寸步不让。

穆里玛手痒就要拔出佩刀,明珠着急要将伍次友拉开。魏东亭也再不能姑息,悄声急向身后的玄烨道:“主子千万待住,画屏相阻不得见的!我便要前拒佐领,挽救兄友万一!”玄烨恨不得自己提刀先斩了穆贼,促东亭快去。

剑拔弩张间,却听见一沉着邈远之声:“穆里玛,中堂不是这般差人办事的。”

“谁?!”穆里玛简直火冒三丈,扭头就要看看是谁敢称自己名讳。

从已暗却的画屏稳步而出一挺拔身姿,渐近堂中烛火尚明处,仿若出尘复又入世。东风卷着骤雨入内,竟似为佐他风雨兼程。径直行走并不避着林立的戍卫,步履矫健亦从容不迫。反倒是爪牙暗退稍许,为他让出一条幽径。

“我当是谁,”穆里玛狠嚼着每一个字:“靳甫,你不在内院待着好好为中堂文书,来这搅和什么?”

明面上,他穆里玛四品之职,待靳甫七品内院中书如碾一蚁。但鳌拜门下武夫济济而文才无两,这个二十有六的翰林出身,已经前途无量了。

“我受中堂令,来此协同差事。”靳甫答了,穆里玛还要逞口舌之快:“你便在那待了多久,早不出晚不出,好轻巧的差……”

却说不下去,自己明白了中堂意思。穆里玛得令只在外围虚势围困,为着中堂大事拖延时间,要不是小毛子急赤白脸撞见就要告状,也不会唐突闯入。

本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反将一军拿住要人,但中堂早就安插靳甫在内,许是监视店内情状,又许是……监视自己。

思及此穆里玛浑身难受,狠戾地巡视四周,但见魏东亭护了伍次友暂退,心生一计,残忍笑道:“我虽无令搜店,但你们这儿的小子冲撞了军务,按例,”

“当斩。”

说完满意地看着明珠等人霎白的脸色,假意问靳甫:“我这军中干系,靳中书也要过问吗?”

靳甫蹙眉,穆里玛醉翁之意不在酒,暂看他作何打算。

穆里玛自觉扳回一局,继续道:“魏东亭,你酗酒乱事,惹出这么大祸端,真要搭上那小子命去?”

“卑职宿休饮酒,虽有放纵,但佐领今日亦不当职,不知此话...”魏东亭勉力冷静对话,欲加之罪也须落个明白。

“酗酒事小,藏人乱事,诛你三族也不为过!”

靳甫立时明白穆里玛意欲何为,却不知怎会有如此蠢材?突然闯入本就古怪,这穆里玛还要一错再错,狗急跳墙胡乱抓人了事。

鳌拜用他今日轮休办差,勒令困龙,就是万不敢真拿了天子。只要不见天颜,要罚不过越职城防。一旦见了真章,他穆里玛区区侍卫居然通晓天家事去?还大肆叫嚣中堂差使,自白鳌拜手眼通天、毁害朝纲的罪责,九族脑袋都给记上了。

穆里玛得意自己快刀斩乱麻的灵光,对魏东亭步步紧逼:“怎么?还想不明白?再帮你醒醒酒,去了那小子口塞,留句遗言!”

小毛子一能言语,却立刻大喊:“他们打晕了轿夫!不知是死是活!分明是为了...”穆里玛没料到这小子不赶紧奔命,居然还要告状,立刻指使又堵了他的嘴。

堂内诸位确实心中惊诧,都了然这一切全冲着今日贵客而来。魏东亭忍不住快速瞥了一眼玄烨藏身的雅间,确不能见,稍微放心。

但魏东亭不知,玄烨旁观一场,心中已有分辨。早从雅间脱身,悄然沿廊潜行至主梯,在昏暗中拾级而上,此时正站在阶台仿钱塘观潮壁画前俯瞰堂中明处,洞若观火。

若是穆里玛不肖鼠目寸光,抬头定睛,何须费心迫害?玄烨心自冷笑,要真见了朕,你这狗奴跪是不跪?

场中伍次友为着鳌拜如此狠毒跋扈,心中惊涛骇浪。不知为了争权还是夺利,竟要对同朝大臣的幼子出手,食肉寝皮不过如此!自己新得这学生,内忧外患之境仍志存高远,他日定鲲鹏万里。

不顾明珠相阻,伍次友阔步上前与魏东亭同仇敌忾,朗声道:“昔闻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深以为耻。此无父无君、祸乱纲常者,狗彘人食而不自知。今之所见尚觉史书谦虚,罄南山之竹难书尔等极恶万一!”

穆里玛被这书生振振有词骂得头疼,偏半懂不懂,不知作何反驳。面红耳赤猛地拔出佩刀,寒光乍现指着面前二人,大喝:“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一双!到阎王面前拔了你的舌头!”

魏东亭绷紧了脸挡在伍次友面前,心中却也没有主意,若穆里玛冲动犯事,哪里的远水能解得了近渴?

俯瞰这厢的玄烨几乎要将扇骨折断,面上残着一丝冷笑,抬步就要复还中厅。纵暴露身份失了良师,也必先保下未来的肱骨栋梁。

“穆里玛,”忽然,魏东亭见那位靳中书竟然行至对峙之间,回转正对着迫人的寒锋,

“退后。”

短短一词,在众人心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为什么?”,所有人都为之惊撼。

穆里玛直骂了脏话:“靳甫你他娘的疯了吧?”

“失心疯的是你。”靳甫其言镇定,其声冷冽:“你就敢用这刀,杀了谁?”

“他奶奶的,谁挡我,我杀...”

“杀了我,”靳甫再不想听半句蠢话:“明日你便革职流放。”

“杀了他们,被诛满门的就是你舒穆禄氏。”靳甫说着,一步又一步向前,逼得穆里玛节节后退。

“但你,甚至你的家人,生死何惜。”

“穆里玛,中堂谋事你闯出大祸。你料,怎么担这个罪?”

最后一句问话,伴着裂天的电闪雷鸣而出,或只有一刀之隔的穆里玛听了清楚。

他已被逼近守门的卫队,而靳甫对立端方,爪牙幢幢,又耐他何?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与靳甫遥距厅堂的玄烨在突如白昼的闪电中,看清了他的背影,“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穆里玛身壮靳甫两人之宽,却战战兢兢,收刀而又颤抖,几度错开了刀鞘。

“夫惟天成,铅华弗御。”[1]

玄烨记起来了,那满篇的遐思神往。早前饮下的汾河香此时无端醺醉心头,他不觉自己踟蹰向前。

“报!”雷雨中呼喊伴着马蹄声来,来人下马过急,连滚带爬地赶到门口,大喊:“中堂大事已成!大事已成!佐领快快收队随我前去!”

穆里玛掩了狼狈,强装神气:“恭喜中堂,大功告成!此事了了,看谁还敢发难咱们?”

“放人。”靳甫冷冷提醒。

穆里玛嘴角一撇,抬手让人把小毛子放了,带着前后队伍离开。靳甫默默看着店内众人忙着给小毛子松绑喘息,小毛子揉着束缚良久的臂膀还不住地骂骂咧咧,应是无碍。

“兄台,”伍次友看到了站在门外雨中的靳甫,大声道:“多谢了!”言毕深深拜下。

靳甫略一颔首,却不知作何回答,兀自转身走入风雨昏黑。

[1]节选化用自曹植《洛神赋》,末一句原为“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