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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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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在乾清门宣完皇上请入宫等候的旨意,躬了身颇有些谄媚:“请中堂、辅政随小人过去,已备好位子您先歇歇腿。”

鳌拜昨夜一宿未眠,但丝毫不见疲惫,满面自得不等太监开道便大步向前,遏必隆随即举步跟上。苏克萨哈却回了头,只见宫门外大臣们还在陆续赶到,站在最前的索额图直直望着鳌拜的背影,等人过了转角方才回神,又与苏克萨哈对上目光。

“苏辅政?您可还好?”一直等着苏克萨哈的小太监有点着急,出声询问。苏克萨哈黯淡了眼神,背过身也踏进宫门。

挑帘进了殿,左首位鳌拜大喇喇坐着,端起盖碗刚尝一口便啧道:“喝不惯这甜水,冲杯温普来!”

“回中堂话,去岁皇上说温普得劳动白山千里送来,太过靡费,已停了例……”

“那总得有什么人喝的吧?”鳌拜没承想被扫了兴,看着杯底的树叶就烦:“别弄这些汉人玩意儿。”

“回中堂,御膳房前些天窖了点山楂酿……”

“还不快拿了?皇上我得等,喝口舒服的也要等吗?”

小太监忙去了,鳌拜大好的心情遭了搅扰,皇帝又还不现身,他拢了手慢慢转着墨玉扳指。

遏必隆坐在他身侧,见苏克萨哈径直走到对面落座,心中一沉,问道:“苏辅政,今日请功条例您老可还满意?”

鳌拜睨了苏克萨哈一眼,道:“不满意自己向皇上求。折子一早就上了,来不及请苏辅政示。”

“我有什么功劳?”苏克萨哈古井无波,“今早拿到手信,人不已经杀了吗?我不批同意,就能复活咯?”

“这是什么话!”遏必隆急道:“咱们来的路上不是说了嘛,您昨儿还在回的路上,逆贼事态紧急,来不及一一禀告。”

鳌拜却懒得解释,浑不在意道:“还是说,苏辅政就知道有贼子谋害我大清,也不愿批了示逮人?”

“自然不会!”遏必隆抢着帮苏克萨哈答了,接着说:“苏辅政,咱们受先帝爷重托,必要齐心协力辅佐天子,所有事务自然同心同德。在皇上眼里,我们可都是一张面孔。”

“明明三位好辅政,怎么只一张面孔呢?”玄烨突然出现在二楼阶廊,一边笑着问话,一边慢慢下来。

“给皇上请安——”鳌拜三人都跪下行礼,玄烨却不急着免礼,上了丹墀在掐丝珐琅双鹤香炉间的宝座上坐定,才道:“平身。遏必隆,你和朕说说,什么面孔的事?”

“回皇上,那是奴才和苏辅政辩经的诳语,不作数的。”遏必隆随便找了借口搪塞。鳌拜不悦地清咳一声,道:“皇上,递的折子您可圣览了?”

“朕看了,很好。”玄烨摩挲着玉佩,又问:“索额图呢?自去了承德朕就没见过他呢。”

“皇上,索额图在乾清门和诸大臣一起候旨。您一向勤勉功课,连早去几日行宫都不愿懈怠,想来定已有成,就不用索额图继续在御前多舌了。”鳌拜直接回话,没有商量的意思,更急着说回正题:“既然皇上觉得所奏合适,就请立刻批复。”

玄烨已敛了笑脸,垂眼看着阶下三人:“攘除奸佞,自然是第一等的好事,朕夸的是这个。”

“但怎么定下的贼人罪状,奏报里只字未提,朕须问问明白。”

遏必隆嚅嗫着,此番全是鳌拜主事,他只跟着同意,不知道鳌拜有没有万全之策能妥善奏对?

鳌拜此时心道“果然”,从袖中摸索出一个蓝色锦袋,道:“其实奴才时刻关心皇上安危,对倭赫等贼早有防范,容许奴才参考梳理禀报。”

玄烨看着健硕高大的鳌拜有些笨拙地拆那将近半尺、不伦不类的锦袋,场面好笑他却无心取乐,淡淡道:“中堂准备十分充分嘛,下次直接递折子,不必如此繁琐。”

“谢皇上,这次事态紧……”鳌拜说着,却不知他哪里愿意这些花头?偏是负责参谋的班布尔善如此做派,说什么只要按照锦囊计策定能成事,直要当那赛诸葛了。

“皇上,”鳌拜照着手书缓缓道:“昔酷暑难捱请迁行宫,奴才虽惑于皇上坚决推辞,置前朝后宫生息于轻忽,仍笃信乃恪守礼法、强于自勉而为之。”

“然奴才屡送谏章批复日怠,甚者无一言而返。帝师济世闻说皇上终日侍卫围绕,竟成挟持事态,师之劝谏亦不取耳。”

“奴才惊骇恸然再递乞请,终石沉大海。于是拳拳之心探索明辨,实倭赫四人贪权祸政闭塞上听,不轨实情昭然若揭,故事急从权刻不容……”

“好了,什么乱七八糟一大堆。”玄烨心中清楚,满篇在说倭赫等人是他和鳌拜君臣相离的罪魁,好大的帽子就给打成乱政佞上。

但也确实,难以辩驳。

鳌拜离京后,玄烨着力扶持近卫老臣,除了他们更不知有何人可信。

至于按下谏章不发,玄烨心中哂笑,鳌拜把持下什么要紧折子他能看见?日日催促不过早去行宫当那傀儡,但是自己棋差一招,没料到此计要的就是他不愿回复。

也是,鳌拜身边自然不缺贪功逐利之徒,生怕抢不着机会出谋划策。

玄烨扭扯着玉佩络子,面上却佯作一知半解,问道:“这些都是中堂笔墨?朕汉文尚学得不精,不若仔细说说明白?”

鳌拜被玄烨打断本松了口气,他照着读已觉烦闷,更别提钻研这汉人学问。遏必隆和鳌拜不遑多让,殿内学问最好的莫过于苏克萨哈。但鳌拜与苏克萨哈水火不容之势已久,不好直接让其讲解。

鳌拜捏着笺,半是真心地叫苦:“皇上,奴才不会做这麻烦事。若皇上不懂,要不劳苏辅政解释?”

苏克萨哈毫无反应,玄烨心下一动,道:“中堂,这种事怎好烦辅政王辛苦?朕还是学识浅陋,以后索额图照旧御前协助吧。”

“皇上所言甚是。”苏克萨哈兀地开了口,鳌拜转了身斥道:“苏克萨哈!皇上既已亲政,还要索小子扶着才能走吗?索尼殁了他辅政王的位子更无道理承继!”

“鳌中堂。”玄烨虽坐着,却气贯丹田声色阔朗:“这里是,御,前!”

“你对朕的大臣们,便已这般不满了?”

鳌拜瞪了眼无动于衷的苏克萨哈,回身答道:“奴才不敢。只是这索额图……”

“不是你说的,干不了解释的苦差吗?”玄烨直接打断鳌拜:“这么多的折子,没了索额图朕批复日怠也是你说的。”

“没人要给他袭那辅政王,就接着做个近侍。不然朕只能找内阁要人协理笔墨了。”

“内阁人手尚是缺乏,皇上要以公事运转为重,不能临时调人!”鳌拜急道。内阁多是索尼残部与苏克萨哈门下,断不能与皇上接洽。

玄烨听到这番命令言语,心头更是火起,但不欲纠缠,只一锤定音:“是了,那便让索额图回来伺候。”

玄烨招了招手,梁九功把请功折子递上。玄烨打开奏折扫视着内容,缓缓道:“今日就不等索额图来了,中堂这份折子写得倒很清晰,昨晚每一位立什么功请什么赏,全都完备。”

“旁的无碍,但三位最大的功臣怎么只讨这一个赏啊?”玄烨指腹按着末了一句“惟请皇上体察苦心,速诏移驾行宫”,目光在殿内分立的三人中逡巡,又问:“岂不薄待了诸位,这是谁的意思?”

“是奴才们一起的请求。”遏必隆答了,还打着腹稿,寻思怎么把移驾请旨说得更花团锦簇。苏克萨哈却跪下道:“谢皇上隆恩,既然上有天恩,奴才斗胆讨个赏赐。”

“好!辅政但说无妨。”玄烨言语透着欣喜,不禁前倾了身子,透过已经袅袅萦绕的沉香注视着他。

“奴才自觉老迈多病,不能始终效力皇上之前,乞请去守先帝陵寝……”玄烨愣怔着,听见苏克萨哈停顿少顷,终是道:“籍此奴才如线余息,得以生全。[1]”

苏克萨哈言罢,五体投地等待天恩。玄烨定定地看着他,又像是在看门窗洞开仍无风焦灼的大殿。即使是最近的梁九功,也与自己有如天堑般的丹墀阻隔。

但鳌拜已没耐心等待,不屑一哼:“您老当真是功成身退啊。早说嘛,何必藏个心思。”

遏必隆不太明白,见鳌拜没有劝解的意思,却也不敢说些什么。但苏克萨哈若去了,这满朝岂不是……他侧目而视,只见鳌拜直身开立,全不在乎身旁跪请的同朝老臣,目光炯炯只盯着殿宇尽头明暗之间的皇帝。

“皇上还只是……少年样子。”遏必隆心下叹息。

腾云驾雾的金龙宝座间再矜贵傲然,冠顶子离那龙首衔珠的靠背中央,尚还有一段距离。

“朕不明白,”玄烨略一闭眼,再抬眸已克制得清明:“朕还好好坐在这里喘气,怎么朕跟前就令苏辅政如线余息,性命堪忧了?”

玄烨直了背脊坐回座中,俯视着跪伏不起的辅政王:“天下泱泱,竟只有先祖陵寝才让你得以苏生,又是何道理?”

“倒是让朕想起,先帝托孤,尔等立誓要矢志尽忠、保翎冲主,佐朕开创大清万世功业。”

“苏辅政此番若去了,不知祭拜词表,如何言告呢?而你的子嗣宗亲,”玄烨停顿片刻,还是淡淡问道:“朕给他们袭个什么职责好呢?”

“皇上!求皇上开恩,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苏克萨哈张皇抬头,又意识到皇上并未让他平身,只得磕头请罪。

“苏克萨哈,或是你有什么苦处?受谁逼迫吗?”玄烨在香雾间声若飘渺,苏克萨哈颠来倒去却只道“知罪”、“不敢”。

玄烨看着老臣惶惶将不得生的情状,终只能长叹。指示梁九功去把人扶起来,手碰到一直随身的玉佩,有些悲戚:“不知你们可还记得了,先帝在时,朕不过稚童便能张弓立马,得了这个赏赐。那时戴着嫌沉,现得结了许多宫绦,才不会显得小气。”

“苏克萨哈,今日之请就此为止。”

“为着大清,为着先帝,朕亦只有万死不辞。”

[1]出自《清代通史》康熙六年苏克萨哈奏折,原句为“兹遇皇上躬亲大政,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则臣仰报皇上豢育之微忱,亦可以稍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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