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谢凌吃得肚皮溜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全然不在意一旁皇帝陛下想甩掉他这块狗皮膏药的心情。

他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问晏微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阁下的胃口不错。”七八盘菜都只剩下汤底，这家伙莫不是个大胃王。

“一粥一饭均来之不易，自然要好好珍惜，不能浪费。”谢凌一板一眼地教育晏微双。

还真是……过分朴实啊。

“孤听说连夜雨的普通杀手都得花重金去请，阁下武功非凡，身价自是不低吧？”

按理来说应该不是缺银子的人，铺张浪费不谈，也用不着这般节俭。

谢凌仰头算了算他的身家，早年组织刚成立的时候，穷得揭不开锅，都是靠他们早一辈的人打拼出来的，后来日子好了，换了主子，现在的老大骄奢|淫|逸，坏毛病一堆，抠门得很，他手头上其实并不富裕。

不愿说的太详细，谢凌草草地回了句“一般般”，对晏微双道：“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不会让人识破你的身份？”寥寥数语，晏微双又恢复了平和，见谢凌耿直，便想问什么就问了。

谢凌摇头：“不会。”连夜雨除了雇佣杀手费用高昂外，保密措施也是最好的。

“不识字的话，你的身份是如何伪造的？”宫中下人的信息内务府全都登记在册，谢凌待在长清殿时间长了，总会有有心人好奇他的身份，到时候一查便会露馅。

谢凌当然知道个中细节，但他丝毫不慌。

他拿出一块内务府发放的牌子给晏微双看：“这是我昨晚清理尸体时找出来的，特意找了个身形和我差不多的太监。长清殿的侍从本就换得勤，有脸生的再自然不过，我稍稍易个容便能混过去。”

这话不假，谢凌易容过后的那张大众脸，即便是丢在人群中也不易认出来，若非是很相熟的，没有人会特意记住哪个太监的长相。

更别提长清殿这个总是换侍从的地方了。

想记住也不可能，说不定今儿见了人，明日人就成了剑下亡魂。

晏微双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这人很会利用有限的条件为自己牟利。不过……那也不该将死人用过的东西拿到他眼前来。

眼见晏微双面露不悦，谢凌赶紧将牌子收了起来，转而继续道：“名字就更不是事了，就说你不喜我之前的名字，让我改了，便没有任何不妥了。”

假传圣谕，得心应手。

他披着一身太监服，完全不把自己当下人。

晏微双笑了笑，依照谢凌的逻辑，看着面前的空盘子道：“这一桌饭菜也是孤吩咐你吃完的。”

“没错没错。”谢凌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不愧是皇帝陛下，就是上道。

“是没错。”晏微双学谢凌靠向椅背，笑容越发明艳。

谢凌感受到了危险，收敛了一些，轻咳一声后，按照晏微双之前交代的“本分”问了句：“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晏微双扫了谢凌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饭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不可与孤同桌用膳，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进殿，既然要报恩，那就好好守门去。”

平和的语调带着晏微双特有的冷清，谢凌从中听出了警告。

这是在约法三章。

不想方设法赶他走就行，其他要求都不是问题，谢凌一一应下，眼见谈话结束，他起身准备收拾饭桌。

视线扫到饭桌一角，谢凌问了一嘴：“这些怎么办？”

晏微双正往内殿去，闻言转身：“什么？”

谢凌指了指那些带毒的饭菜：“这些。”

晏微双：“……”

准确地从晏微双那张更显冷漠的脸上读出了“这种小事还要来过问”的意思，谢凌问：“你介意我搞点小动作吗？”

不等人回答，谢凌连忙保证：“放心，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可真是会给自己加戏，这才多久，就用上“我们”了，倒是会给自己划阵营。

晏微双不做理会，留下一句“你随意”便走了。

观晏微双的态度，御膳房在饭菜里动手脚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皇宫这么大，正儿八经的主子也就那些，若背后有人指使，八成与圣后脱不了干系。

若无人指使，仅仅是御膳房的下人看不惯晏微双的作为而给人下毒，那更不应该，按晏微双的说法，这有违下人的本分。

无论如何，都要给些教训，让他们吃吃苦头。

谢凌想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没错，就是这个！

既然如此，那便让宫里其他人也尝尝这些加了料的饭菜。

若是被查出来，那可就有的热闹了。

内殿，谢凌带人收拾完毕离开后，晏微双招来暗卫。

“主子有何吩咐？”

“派人盯紧他，暂时不要起冲突，告诉外头，最近少联系。”

晏微双吩咐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帷幔，眼神逐渐凌厉：“调些人手过来，若有异常，即刻斩杀。”

暗卫垂首领命：“属下遵命！”

这厢谢凌在想怎么处置御膳房的饭菜，那头热闹了一早上的御膳房刚消停没多久，又迎来了新一波的高|潮。

圣后昨晚没睡好，早膳也没用，这会儿她身边的大红人林善亲自来了御膳房。

这可不常见，御膳房的人连忙满面红光地迎了上去：“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宫里谁人不知林善公公代表的是圣后，此刻无人不想上前巴结。

这位大太监身形高挑，不曾因身居高位而体态肥硕，从白皙的面容上看不出具体的年岁，看面相像是个温和的，笑起来时法令纹很明显。

“圣后今晨起时便没有胃口，早膳也没传，这会儿想用些甜食，备些八宝果羹、枣糖糕、紫米膳来。”

“是，请公公稍作歇息，小的们这就去准备！”

林善说明来意后，无意理会围在他身边的一众下人，挥手将人遣散，他独自朝人群外围的一个老嬷嬷走去。

“周嬷嬷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老身近来一切安好。”周嬷嬷福了福身，给林善行了个礼。

林善虚扶了她一把，“嬷嬷不必这么客气。”他朝左右看了看，又问道，“平安近来如何？”不似前头客套地询问，这句话里是掩藏不住的忧虑。

周嬷嬷叹了口气，将平安近日来的遭遇仔细说给林善听，一直说到今日早晨。

“那林主子的小侍净会仗势欺人，平安打他们身边经过想进屋送些食材，正好撞上他们争吵，即便特意避着些了，还是糟了祸患，被罚着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又肿又青的，还是……长清殿……”

说到此处，周嬷嬷顿了顿，她抬头看了林善一眼，见他眼里没有异样，才继续道：“是长清殿那位派人来传膳，那伙人见势不对溜了，这事才了。”

打从周嬷嬷开口，林善温和的面容便被忧思笼罩，眉头紧蹙，眼底全是愁云。

周嬷嬷忍着叹气的欲望，垂首道：“老身辜负了您的托付，照顾不周，还请公公责罚。”

林善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愁云不减，他朝周嬷嬷摆了摆手：“你替我留意着点外头，我去看看他。”

交代了一句，林善熟门熟路地往后院下人的住处走去。

见他脚步匆忙，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关心与担忧不是作假，周嬷嬷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这般看重，为何不亲自将人带在身边教养，也好给平安谋个更好的差事和前程。

想不出来个什么名堂，贵人的事情也由不得她一个老婆子插手，周嬷嬷整理好思绪，往前头去了。

后院下人的住所许久不曾翻新过，林善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抬手敲了敲门。

躺在床上歇息的平安未曾睡着，一听见声音便弹了起来，低声问道：“是谁？”

林善在外头听见了声响，不忍让他继续担惊受怕，径自推门而入：“是我，林善，我来看看你。”

老旧的房门被人推开，平安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公公。”

屋里光线不太好，林善先去点了根蜡烛，才往床边走去，他在床边坐下，想将被子掀开看看平安的腿。

平安察觉到他的意图，紧紧抓着被子不放手，被子里的腿也缩了缩。

林善轻轻拍了拍被面：“别躲，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姑姑已经给我上过药了，不碍事的。”平安说着，不愿放开被子。

见他实在不愿意，林善便放开手，抬头打量他的脸。

数日不见，这孩子又清减了些，林善看着，眼底是化不开的愁苦，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孩子，苦了你了。”

“不苦的。”平安答话，声音小小的。

风华无双的年纪，本应有万人倾羡的地位与前程，如今却活成这般怯懦的模样。

林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里说不出的苦楚，他摸着平安的头，忍不住问：“你可曾怪过我？”

平安摇头，抬头望着林善：“我能活到今日，都是倚仗公公，怎会怪罪。”虽性格怯懦，但那双眼睛格外清澈明亮。

“好孩子。”林善夸了一句，余光瞥见小桌上的烛泪，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连忙将最重要的事情又交代一遍。

“你记住，现在只是苦了一点，若是秘密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万不可忘记！”

“我明白！”被林善严肃的神色感染，青年睁大眼，略显稚气的脸庞带上不可言说的坚毅。

林善没多久便离开了，他出门时频频回头。

瘦削的青年抱着被子坐在昏暗逼仄的房间里怔怔地看着他远去。

看着那双眼睛，林善心里止不住地艰涩，不知道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带着膳食赶回御书房，正好在门外撞见了准备面见圣后的梁冶。

林善给人见了个礼，前去通传：“圣后，梁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透过门缝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