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冶径直进了御书房，朝御案后的女人行礼：“臣参见圣后。”
大晏的最高统治者，真正意义上的实权掌管人，圣后李嫣，身穿一袭明黄色冠服，坐在御案后，一手执朱笔，一手拿奏折，姿态高贵，通身的气派。
年逾四十的女人保养得宜，面上丝毫不显老气。
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娇小温婉，李嫣骨骼健硕，眉宇间更多的是慑人的英气，执政多年，更是让她气度不凡。
眉间的花钿削弱了少许肃穆，添了丝韵味，使她面容柔和了些，看上去更平易近人。
“爱卿不必多礼。”李嫣放下朱笔，抬手唤道，“来人，赐座。”
“谢圣后。”梁冶拱手谢恩。
“昨晚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李嫣问。
梁冶挑重要的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死的死，逃的逃。”李嫣思索着，看向梁冶，“一个活口都没有？”
“没有。”
“停云小筑那头你也去查看过了？”
梁冶点头：“臣已经调了人马过去加强戒备，下次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差错。”
李嫣颔首，并未多言，转而吩咐候在一旁的林善：“去库房里挑些东西送去停云小筑，朕记得上回收了颗人参进去，一并送过去。给柳晗带个话，让他最近好生在停云小筑养着，慈安宫那边暂且不用去了。”
林善领命告退，李嫣挥了挥手，让其他伺候的人也一同退下。
待侍从将门关好，屋里只剩下两人，李嫣才再次开口：“停云小筑遭袭，此事多有蹊跷。”
“臣带人查看过，停云小筑内并无异常。”
梁冶明白她的意思，若是刺杀，先行打探好目标位置是最基本的准备，停云小筑里身份最金贵的便是柳晗，可刺客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
若对方真的是冲柳晗而来，那这刺杀未免太过儿戏；可若是贪图其他东西，目前也未发现任何线索。
不过那些刺客能够全身而退，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般看来，柳晗等人的遭遇如果说是无妄之灾，多少有些牵强，但真要找出蛛丝马迹来又无从下手。
“罢了，你且派人多留意些。”李嫣挥手，朝椅背靠去，动作间衣袂翻飞，明黄色的宫装上立龙、正龙和行龙的刺绣图案交织在一起，配以祥瑞花纹，缀着珠玉，繁复庄严，器宇不凡。
盘发的金钗，金龙衔珠的耳饰，无不是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她一身的行头看上去比晏微双还像个皇帝。
“对了，昨日皇帝那里如何，那个新来的女子……叫什么来着？”李嫣思索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梁冶。
“名唤素锦，人已经没了。”梁冶回答，见李嫣一脸兴味，便多说了一些细节。
李嫣嘴角含笑，听到那名女子带着一群人闯进长清殿时笑得越发开心：“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知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宫里谁不是见到长清殿便躲得远远的，她倒是有胆量，带着一群人去送死。
“此番找来的女子都被皇帝杀完了吧。”李嫣问得随意，人命在她眼里仿佛就是个低廉的物件儿。
真要比起来，她此刻的神态不亚于长清殿那位喜好挥剑砍人的傀儡皇帝。
梁冶：“是。昨日是最后一个，教坊司那边已经没人了。”
李嫣送到长清殿的人都是专门派人找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本是直接送去长清殿做侍妾，奈何那些女子身上的风尘气太重，李嫣看着属实碍眼，便随口吩咐教坊司的女官一起教导一二。
学个皮毛也是好的，将她们身上的风尘气掩盖些许，指不定哪日撞大运就被皇帝看上眼了呢。
“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了就没了吧。”也算是预料之中的答案，李嫣随口应着，人命关天的事在她这无足轻重。
“可否要派人再送些进来？”梁冶问着，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此事先放一放，暂且让皇帝过段时间清净日子，先把秋狩的事解决了。”谈及正事，李嫣神色渐厉，“兵部王畅的底细你查得如何了？”
“进展不大，正在派人查他的过往与亲眷。”
李嫣知道人不好查，并未怪罪梁冶，忍不住咬牙恨道：“不愧是国公的门下，一样地精明难缠。”
转而又道：“加快速度去查，一定要在秋狩结束前将此事办妥，朕不放心将寿宴的防守事宜交给兵部。”
“臣遵旨。”
梁冶起身行礼，正欲告退，李嫣叫住他：“还有，传国玉印依旧下落不明，你加派人手继续找，皇帝回宫后一直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东西极有可能在护国寺，继续派人去搜，不论如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玉印给朕找出来！”
先帝将皇位传给晏微双时，传国玉印也一并交给了他。
李嫣也是在晏微双登基时才见过一眼，仅此一眼，登基大典结束后传国玉印就像蒸发了一般。
且不说夺过来，便是连找都找不着了。
无论她派多少人出去寻玉印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后来，晏微双被送去了护国寺，出宫与回宫来回途中，他的行李全被仔细搜查过，但就是没有传国玉印的影子。
晏微双回宫后便一直被软禁在长清殿，宫里没有他藏东西的地方与机会，而回宫之前晏微双久居护国寺，所以极有可能传国玉印被藏在了那里。
梁冶离开后，李嫣靠在椅背上缓和情绪。
这些年，她自改“太后”为“圣后”，自称“朕”，龙袍穿上身，意在潜移默化地在朝中渗透一个思想——那便是她李嫣也能称帝！
女子身份掩盖不了她的功绩，更不能阻拦她坐上皇位。
实权在手，虽早已具备称帝的能力，但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离真正踏上那个位置只差一枚玉印。
一枚玉印而已，偏偏朝中那些老顽固极其看重。
大晏明面上的皇帝还是晏微双，不得已，李嫣只能暗中派人去找。
一路走来，李嫣不曾认过输，哪怕如今国公党在旁虎视眈眈她也不惧。
唯一不甘心的就是那枚传国玉印！
她要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会将其找到！否则她这些年的一腔心血将付诸东流。
李嫣握紧龙椅的扶手，暗自发狠，绝不能因为一枚玉印坏了她的好事！
因着圣后心情欠佳，今日格外不好当差。
京兆尹田松心事重重地回到府衙，连忙命手底下的人将京兆少尹找过来。
没一会儿，大门外就进来了个瘦高个。
京兆少尹名陈林远，人长得瘦瘦高高的，脸上颧骨又高又突出，活似许久没吃饭似的，进门看见田松便笑开了，吊角眼一弯，没等开口，谄媚的样子就先显露无遗。
“大人，您找我？”
田松没心思与他寒暄，直截了当地命令：“城外别庄的事情暂且别查了。”
陈林远以为听错了，顿了顿才问：“……为何？”
放在以往他不会问，怎么交代便怎么做，但此事一直由他经手，升官发财不指望，可若是办好了，在上头面前留个名过个眼也是好的。
明都近来发生了好几起人贩子杀人事件，手底下的人一开始报上来的时候田松没在意，交给陈林远去处理。
天子脚下，明面上的治安历来不错，好些年没出过这般性质恶劣的杀人案，即便将案子交给了陈林远，但田松还是会时不时跟进一下。
这案子起初毫无头绪，后来查着查着，不知怎么查到了城外的一处别庄上。
城外虽比不上城内，但能置办一处占地颇大的庄子，那庄子的东家来历便也不能小瞧。
田松留了个心眼，没让陈林远直接上门，而是派人暗中先去打探了一番。
这一打探就坏事了！
田松想到打探来的消息就头大，“还能为何？！那庄子与圣后的男宠扯上了关系，这便是个大|麻烦！”
到底是他看好的下属，田松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查到别庄与男宠有关系后，田松便开始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查，索性目前证据还不充分，他本想着今早上朝去探探口风，谁知遇上那么个事。
从昨晚停云小筑遇刺说到今晨的早朝，越说田松越不安，“这里头水很深，若是查出什么不该查的，我们两脑袋都不够掉！”
柳公子如今正当宠，除了他，后宫还有许多男子，也不知那些人中有多少与城外别庄有关系。
不管是当下还是往后，将这件事情捅出去之前都得好好考虑一番后宫那群男宠在圣后心中的分量。
好在还没查出什么东西，当务之急是将这块烫手山芋赶紧丢掉！
陈林远听完始末，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存了些侥幸心理，“大人，兹事体大，全然不顾恐遭人闲话，若将来东窗事发，咱们一无所知，少不了被问责一番，还是派人暗中留意着为好，您瞧着呢？”
田松略作思索，觉得有些道理，“此事你别管了，我派人暗中盯着便可。”
心头大患解决了，田松松了口气，招呼陈林远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对了，崔砚那小子最近在干什么？”
他手底下两名少尹，陈林远是其中一个，另外一个便是崔砚。
陈林远接茶杯的手一顿，吊角眼里瞬间溢满不屑，“他还能干什么，整日泡在后院翻案宗罢了。”进府衙之后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气性还大得很。
“算了，随他去，他有事做就行，省得插手别庄的案子。”田松提醒陈林远，“最近警惕些，看着点那小子，别让他给我惹事。”
陈林远眼珠子一转，馊主意便来了，“不如把案子交给崔砚去查，他那牛脾气，又倔又犟，定能查出些什么，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把责任尽管往他身上推便是。”
“哼！”田松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了抖。
“你傻还是我傻，本官是京兆尹，他是我的手下，他的行为自然就是本官默许的，若是他出事了，本官也逃不了干系！”
满脸横肉将田松的眼睛挤成一条眯缝，他神情不善地斜睨了陈林远一眼，“若是我不好过，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林远一震，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跪地认错：“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糊涂！”
田松深谙为官之道，打了一棍子后便要给颗甜枣，他将陈林远扶起来，劝慰道：“本官知道你看不惯崔砚，但此事绝对要小心谨慎，若里头有好处可捞，我会忘了你吗？”
“下官明白。”
见他想通了，田松道：“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
看着人走远，田松的脸色沉了下去。
在官场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精，一眼就看穿了陈林远的心思，这小子不够本分，要找人盯着他才能让人放心。
思及此，又想到了崔砚，那小子来历不明，说是从小地方考上来的，田松却不大相信，乡下来的穷小子可没有他身上那份气度。
万事留一步，虽然崔砚不合群，也不讨人喜，但没搞清楚底细前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