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丧事简简单单地办了，张大夫生前行医济世，在凉州城名声很好，前来吊唁的人不少，许多人都红着眼睛。陈遇安这才知道，张大夫和张婶对给不起药费的人只象征地收一些诊金，这么些年药费都贴了不少。难怪张大夫如此医术，行医这么多年，张家连个下人都没有。

陈遇安跟着冯远生前前后后忙了几天了，冯远生还要守灵，更是连着几天没合眼。冯远生本想去衙门问问那客栈那几个人的情况，张婶让他歇两天，别累坏了身体。可第二天就听到突厥劫掠肃州城的消息，更有传闻突厥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凉州。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连夜收拾行囊出城投奔亲友，也有人开始囤粮，城内粮价飞涨。

陈遇安跑了一大圈，才从城南的粮店里买了一点麦子回来。“现在的粮食贵不说，过几天便是有钱估计也买不到了。张婶，这里真会打仗吗？”

张婶的眉头也是没松开过，刚办完了家里的事情，现在又说要打仗，郭静兰也快要临盆了，这几天嘴角都起泡了。

“凉州城有安西军驻扎，这么些年城里倒是没遭过战事，关外大大小小的冲突倒是不少，可没一场打到这里来。”

陈遇安拿起围裙，帮着张婶做饭，一会儿饭做好了她还得去给冯远生送饭，他现在一个人在医馆接诊，估计也是忙得很。

“不是说朝廷派的人马上就来了吗？他们肯定很厉害，突厥人看到，肯定是跑得连狗都追不上。”

陈遇安这句话一出口，成功地把张婶逗笑，扫走了这些天脸上的愁容，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几天城中百姓走的走，躲的躲，来看病的人都少了很多。陈遇安走进医馆，就发现冯远生看着一张纸，眉头紧锁。

“冯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冯远生抬起头，这些天守灵、筹备葬礼、看诊，瘦了不少，脸上的轮廓明显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坚毅了不少。陈遇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一场变故也把他硬生生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安娘你来啦，我在看府衙发的文书。”

“府衙怎么会把文书发到医馆里来？”陈遇安很疑惑，文书不都是张贴在城里的告示栏里吗，怎么会直接发到医馆里来？

陈遇安看冯远生没有说活，便走过去，抽走文书看了起来，越看越惊讶。

“这是……”

“朝廷派了康王接管肃州，康王前几日已经到了，可肃州城内伤亡惨重，随行的军医分身乏术，须从邻近的地方调派大夫。”

陈遇安急了，“可兰嫂马上就要生产了啊。”

其实郭静兰生产倒是其次，没有冯远生请个稳婆也能行。可若冯远生走了，家里便没了来源，一家只剩妇孺，几张嘴该怎么吃饭。再说肃州那边什么情况也没个准信，这去了回不来该怎么办。

冯远生自然也清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不去成吗？家里这个情况，官府也不能一点人情都不讲啊。”陈遇安心里愤愤地。

“可安娘，这文书上写着明德医馆的名字，来的府官让我后天一早去城门口，肃州来的人会接我们上路，根本不听我讲话，怕是也躲不掉了。”

冯远生下午接诊了几个病人后，早早地关了医馆的门。回到家，张婶和郭静兰就发现他们两个人不对劲。

“生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突厥人要打过来了？”郭静兰问着冯远生，语气有些慌张。

冯远生握住郭静兰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安抚到：“没有，朝堂派人来了，突厥人打不过来的。”

“那究竟是怎么了？”郭静兰追问到。张婶听着声音也走了进来，看着两人，甚是担忧。

冯远生站起来，拉了张婶在郭静兰旁边坐下，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她们对面，跟陈遇安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便将这前因后果说给了两人听。

反应最大的自然是郭静兰，冯远生说完就哭了起来。

“生哥，这非去不可吗？我们的孩子马上都要出世了，你能不能不去？”

张婶拍了拍郭静兰的手，交到冯远生手里，便站了起来，带着陈遇安一起，走了出去。

冯远生劝慰过后，郭静兰已经镇定了不少，走了出来帮着陈遇安和张婶摆饭。

“我和生哥商量了一下，生哥去肃州后，我们可以去我娘家住一段时间。待生哥返回，我们再回来。”

“师娘，静兰娘家人多，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张婶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这顿饭也吃得相当安静，陈遇安看得出来张婶并不想去郭静兰的娘家。张婶才失了丈夫，现在又要寄人篱下，以张婶心性，自然难以接受。但眼看郭静兰就要生产，如今局势也不稳定，再加之她也不想让冯远生为难，也只能答应。

当然，难以接受的还有陈遇安，在之前，她也算是一个独立女性，大学毕业之后，除了接受父母的首付款，都是她自己挣钱自己花。可没想到阴差阳错来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自己也没有谋生的手段，难道她要跑到县衙给人写起诉状？一句你是谁就把她给问住了。张大夫张婶算是顶好的人了，可她仍然过意不去，总是想做些什么。现在张婶没了依靠，她又得和张婶一起去靠着其他人生活，不行，她做不到。

陈遇安昨天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今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告诉张婶她去看看还有没有粮店卖粮。

出了门后陈遇安也没往粮店去，倒是来了城东常拿药材的地方，药材铺的小老板看到陈遇安，两眼放光似地就迎了出来。“安姑娘，好多天都没看见你了，今天要来拿些什么药？”这老板听到张家人叫她安娘，便以为她姓安，一直叫她安姑娘。

陈遇安进来就换上一副愁容，眉头轻轻皱着。

“哟，怎么这般神情，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小老板看到美人脸上布满愁云，再加之陈遇安最近清减了不少，不由得心疼。

“常大哥，”陈遇安故意放低声音，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一句常大哥，差点把这小老板的魂给勾走了。“你也知道，我张叔出了意外，我婶子备受打击，病倒在床，再加上最近有关战事的谣言四起，嫂子也快临盆，她更是夜不能寐。”陈遇安抬起眼，满眼忧愁地望向常老板，泫然欲泣“常大哥，你说这可是真要打仗了。”

常老板想是小姑娘突遭变故，又心里害怕，在加上他对陈遇安心有爱慕，每次她来拿药常老板的眼神就粘在她身上，现在美人来诉苦，他更是应该好好表现。常老板把他听到的消息说给陈遇安听，告诉她康王带兵前来，让她莫要害怕。

听到这里陈遇安脸上的神情才好一点，可她又看向常老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姑娘可还有事情想告诉我？”

“常老板，实不相瞒，安娘今天来确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张婶白天要照顾兰嫂，夜晚思虑过重，难以安眠，冯大哥又有许多事缠身，张婶心疼他，不让我告诉他，所以我想向常老板讨一点药。”

陈遇安拿着药，走出药铺。心里想着，果然这美人计放在哪里都好用。她可不是古代脸皮薄的小姑娘，自己都快要被自己演技折服，不由得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等陈遇安回到家，张婶和兰嫂已经把冯远生出门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看来一家人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天没亮，陈遇安就爬了起来，她昨天晚上在张婶和冯远生的饭里下了药，而郭静兰本来就习惯晚起，现在还都在沉睡。

她拿了一套冯远生的衣服换上，还好这姑娘身材修长，看上去只些微有点大。陈遇安把昨天买的桐油抹在脸上、脖子上和手上，这出门在外，她还是觉得扮个男的方便一点，抹完之后黄黄的，没那么显眼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这要是洗不掉该怎么办，算了，还是命要紧。

陈遇安拿出纸笔，提笔写道开始写了起来。

“张婶、冯大哥、兰嫂：

自我受伤坠崖以来已三月有余，其间，幸有张叔和冯大哥治疗，张婶兰嫂悉心照顾才得已捡回性命。奈何记忆全失，救命收留之恩，无以为报，甚感无奈。

上月亲历张叔意外，现如今冯大哥又须前往肃州，归期难定，我实不忍骨肉尚未相见就要分离，也不忍张婶再失依靠，更不能忍自己无能为力。

公文上只写征召明德堂大夫，未点明须冯大哥前往，我虽不通医理但应能帮上一二。且我此去带上了我之前的东西，欲一并寻找家人，切勿为我担心。

安娘”

陈遇安做完这些，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带上自己的小包袱，挎了冯远生的小药箱，拿着文书，推门欲出。此时心里却突然生出不舍，她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张家的小院，关上门，向城门走去。

冯远生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不由得叫了一声糟糕，下床穿衣服收拾。郭静兰也醒了，想起冯远生今天要去肃州，也慌了起来。

“怎么都睡着了，生哥，我去给你拿两个馒头，带着路上吃。”

郭静兰走出去，冯远生站在桌子前，读着什么东西。

“现在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生哥，你说官老爷会不会怪罪咱们。”

“安娘走了。”冯远生满脸惊讶，看向郭静兰。

“安娘去那里了？”郭静兰疑惑道。

“她去了肃州。”

“什么？”

这时张婶也走了出来，按着头，些微有点头疼。听他们的对话，第一个念头就是快追。

可读罢留信之后，良久才开口道：“算了，随她去吧，安娘她……终究是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