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遇安起了个大早，吃完小福送来的早饭后便向医堂出发，估计马参将已经打过招呼了，一路上畅通无阻。

医堂里已经忙了起来，徐礼光正配着药，打算待会儿给病人换药，少了个人手难免会忙一些，特别是早上这会儿。徐礼光想伸手去够桌子对面的药材，袖子却碰倒了研杵，带着研钵掉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出去。徐礼光起身，捡起桌子下的研杵，正想去寻研钵，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研钵递给了过来。

“徐大哥，是不是没了我搭把手，忙了不少。”

陈遇安还是一身之前的男子衣饰，只是脸上没有再刻意掩饰，笑盈盈地看着徐礼光。只见对面那人仿佛被定在了那里，盯着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陈遇安看到这情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徐大哥，你再不接这研钵，我手可得举酸了。”

这研钵比不得其他东西，石头做的，有些分量。徐礼光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连忙接了过去，和他手中的研杵一起，放到桌上。

“你……可是陈兄？”

“对呀，没认出来？”

陈遇安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边，干起活来。

“陈兄，你不是不能说话吗？哎，怎么你看起来娘兮兮的？”

徐礼光来到她的对面，一直盯着她，眼里的疑惑逐渐取代了震惊。并不给她答话的机会，继续追着问：

“你前两天去哪了？那天我来了之后一直不见你踪影，急得我找了你好大一圈，后来我差医官帮忙问问，就听说你被抓起来了。后来又有人来院子里取走了你的东西，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你可是犯了什么事？”

陈遇安抬起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反问道：

“徐大哥，难道……我只是看起来娘兮兮的吗？”

徐礼光听罢，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刚刚他看到来人的脸，确实瞬间恍惚，可又想到之前朝夕相处，对方哪有一点姑娘的样子，只当之前是陈遇安怕被人说不像个男人而故意扮那样的，哪里想到眼前这人就是个姑娘。

陈兄是个姑娘？他们之前还睡在一个屋！想到这里徐礼光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陈遇安看到对面一张涨红了的大黑脸，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被抓自然也是因为被发现了。”

陈遇安又把凉州城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才看见徐礼光了然地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徐大哥，我这般也确是迫不得已，之前骗你，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徐礼光看到人家姑娘都这般豁达，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再扭扭捏捏。

“陈姑娘这般仗义，我佩服都来不及，怎么会放在心上。对了，你被抓去，没受什么苦吧？”

徐礼光听说过官府的手段，怕陈遇安被抓去也受了刑。

“没有，王爷宽仁，只是对我问了话。”

关于钟灵的那段，陈遇安没有再讲，这里远离长安，徐礼光自然也没必要知道那些纷争。

“好了，徐大哥，咱们得开始了，不然今天上午该忙不完了。”

这一忙起来时间久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日头就晚了。大夫们正在做着一天最后的检查，陈遇安也准备捡完药后就回营房了，这里离城外还要走好一会儿，不然城门就要关了。

一个身影罩住了映进房内的光线，待在前面没有动。医堂内多有人走动，可大多都行色匆匆，陈遇安纳闷，谁站在走道上，这不挡路嘛。抬头一看，有些意外。

“五皇子，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给这里的大夫添堵，没想到，你还真会做这些。”

李湛的声音里带了些难以置信，在他印象里，钟灵这姑娘之前定是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些事。

“我之前被张大夫收留，在医馆里也打些下手，做点这些事情倒是也不难。”

李湛神色难辨，拿了张凳子，坐在了她的旁边，抄着手，四处打量着。陈遇安也不管他，估计这两人之前也是这般相处，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哎，钟灵。”

“怎么了？”陈遇安头也没抬，回复着他。

“之前收留你的那家人对你怎么样？”

“他们待我极好，若不是张大夫和冯大哥把我捡回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呢？给我治伤不说，还给我一隅安身，特别是张婶，待我像女儿一般。”

提到这里，陈遇安就忍不住想起张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她突然想起，张婶之前说过她和张叔都是长安人，他们会不会去了长安。

“对了，五皇子，张婶之前说她是长安人，她父亲之前是太医署丞，好像是因昌乐公主薨逝受了牵连，你可知道这个人？”

李湛摇了摇头答：“昌乐公主薨逝时我还小，大多事情都记不住了。况且这一事牵连甚广，朝堂上也讳莫如深，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后来也没听说过。若你真想打听，我让三哥帮你问问。”

陈遇安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自嘲似地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

“张婶说她已经几十年没回去过了，张叔和张家也断绝了关系，大概他们也不会去长安了。我只是提到这里有些担心他们，随口问问，不用麻烦王爷了。”

“哦？钟灵，你以前可不这样，以前你总是变着法想麻烦三哥。”李湛半是打趣，半是嘲讽。

“可王爷似乎对我没什么印象。”陈遇安怀疑李湛言语有些夸张。

“我三哥才不会花心思留意你，还有自然是因为你太蠢，被钟夫人给拦了下来。”

李湛都做好了钟灵怼回来的准备，可没想到对面那人笑了出来，也没有窘迫，笑得坦荡，夕阳给她的脸上蒙上了柔和的橙光，李湛第一次觉得钟灵看起来这么顺眼。

“我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准备营房了，你要回去吗？”

“天都要黑了，我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

“看来我以前做的荒唐事不少，你路上得给我讲讲，让我回长安心里也有个谱。”

“你那些事岂是在路上就能说完的。”

这时，徐礼光走了过来，看见陈遇安起身在收拾东西，问道：“陈姑娘准备走了吗？这位是？”

“噢，这位是五……”陈遇安的回话被李湛打断。

“我姓武，是她的朋友。”看来李湛到这里并没有让人知晓。

“这位是和我一起从凉州来徐大夫。”陈遇安忙向李湛介绍到。

两人寒暄了一阵，李湛看起来虽然有些不靠谱，可毕竟生于皇家，待人接物却自有一份风度。

徐礼光也知道她现在住在城外，说道：“天快黑了，我就不耽误陈姑娘的时间了。我还有几副药方要开，先告辞了。”

出了医堂，李湛就问道：“刚刚那个徐大夫为什么叫你陈姑娘。”

“我之前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就胡乱给自己起了一个。”陈遇安随口胡诌道。

李湛点点头，也不疑有他。

“对了五皇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家里跑出来，还来到凉州这个地方吗？”

陈遇安一直都想不通，钟灵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怎么会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还来到这么远的凉州。

“听钟夫人说你因与家人闹矛盾，一气之下设法跑了出来，索性离家出走。不过……”

李湛停下，转过头来看了看她，脸上一副八卦坏笑。

“不过什么？”陈遇安不解。

“不过坊间传闻你是因为不满父皇给你和望安哥赐了婚，惹得钟大人大怒，被关在家里。而你一直倾慕三哥，所以你索性跑了出来，来了西北。”

陈遇安满脸的难以置信，难道她回到长安就要嫁人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被赐婚了？！那人是谁？”

李湛看了她这副表情，心里更乐了。

“是我表哥刘翛，你刚刚提到的昌乐公主是我的姑姑，也是望安哥的母亲。”

李湛看着陈遇安蹙起的眉头，接着说道：

“钟灵，你现在反正什么事都忘了，也不要再想着我三哥了，这么多年，你干了那么多事，不还是没有结果。再说了，望安哥一表人才，是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去年及冠刚封了侯，虽贪玩了些，可这都可以改，你见了不会失望的。”

在听到皇上赐婚给钟灵和刘翛的时候，李湛还暗自高兴了好一阵，钟灵终于不会再来祸害他三哥了，他表哥风流纨绔在京城也没什么名声，跟钟灵正好配一对。

看到现在的钟灵，他又说不出那些话了，可人是会变的，不是吗？钟灵都可以变成现在这样，那他表哥也可以啊。

“我倒是没想在想着王爷。可我现在人在肃州，不是坐实了那些传闻，回到长安不会被人说闲话吧。”

陈遇安的心凉了一大截，怎么这些破事一茬接一茬的。

“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被说的闲话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从前你都不放在心上的，现在倒怕了？”

李湛揶揄着，他倒是从没见过钟灵怕被说闲话。

“我以前还做过哪些事？”

“那可就多了，有一年皇后娘娘寿宴，王太傅的女儿献画一幅，得了三哥一句称赞，回头游湖时你就，把人推水里去了，当时还闹了不小的动静。”

“啊？我会干这样的事？”这不是害人性命吗？这姑娘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还有，只要有宴会你都会打听三哥会不会去，只要三哥会去，你必定会打扮得……格外与众不同，还千方百计想引起三哥注意。”

李湛也不知道怎样形容她那时的装扮合适，就像只花孔雀，怎么扎人眼球怎么来，总是被其他夫人姑娘嘲笑。

陈遇安扶额，这姑娘怕是缺心眼吧，追男人也不是这么追的啊，难怪康王对她无动于衷。她本来就觉得见了康王尴尬，现在一想就更尴尬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驻地门口。

“我要去和三哥一起用饭，你去吗？”

李湛一路上看陈遇安的脸色变了又变，觉得甚是有趣，这会儿也不禁想逗逗她。

“小福肯定在帐子里等我，我就不去了。”听了李湛说的，陈遇安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往康王身边凑。

“怎么？要是搁以前拦都拦不住，现在觉得没脸再去了是吧，哈哈哈。”李湛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遇安也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个时候不懂，非得去撞南墙，撞了还不回头。”

“那你怎么现在不撞了？”

“既然我倾慕王爷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王爷对我没心思，要么我根本就不能和他在一起，或者二者兼备。

若我在京城的名声这么不堪，却能得陛下赐婚嫁给侯爷，我猜我和刘翛要不从小就有婚约，要不他这个侯爷也和我的名声不相上下。”

陈遇安看着李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得意地问道：

“五皇子，我猜的对不对？”

“没想到啊，你这一摔，还把脑子摔开窍了。”

李湛讪讪地开口，没想到钟灵能猜到这层，那她之前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好了，我快到了，五皇子你也回去吧，还是得谢谢你为我解惑。”

陈遇安对他粲然一笑，转身拐进一条小路，回他自己的帐子里去了。

李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一转身看见有个人站在不远处，吓了一跳。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李洵向他走了过来，回他：“刚刚看到你和钟姑娘走了进来，本想问问她今天的情况，走近后发现你们正说着说话，就没来打扰。”

李湛估计三哥刚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有点心虚地看了看他。

“三哥，我不是故意在身后打趣你的。只是因为钟灵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们又谈起往事，想逗逗她。”

李洵笑了笑，他确实听到了，小孩子的这些话，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刚刚钟灵那番话他确实有些意外。钟夫人与他姑姑昌乐公主一同长大，甚是要好，听说钟灵还在钟夫人肚子里的时候，她姑姑就打趣若是个女孩，长大就嫁给刘翛当媳妇。后来刘将军和昌乐公主相继出事，只留下刘翛，太后怜爱，临终前都向父皇交代交代过刘翛的婚事。

这连李湛都不知道，没想到钟灵却猜出来了，钟大人三元及第，看来这女儿也不全然是人们口中的草包。

“现在知道心虚了，我看你刚刚说的挺高兴的啊。”

“哪有啊三哥，你肯定是看错了。哎呀我肚子饿了，咱们快回去用饭吧。”

说着，就扯着李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