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昨天穿毛衣,今天就从柜子底下翻出夏天的短袖校服。
可夏被忘记换上,床上依旧是厚实的棉被。苏见热得生火,其余两个舍友苦哈哈说要开冷气,但舍友A持否决票,称冷。
可这女的刚刚穿着背心在走廊晃悠。
毛病,装腔作势。
苏见对她日渐不满。
且下午值日,倒垃圾回来,恰恰瞧见此女抱着一张灰绿色的试卷跟重成砖的笔记本,靠拢陈既安的位置。
面带盈盈笑意,猫腰询问,“能麻烦......”
陈既安像被吓了一跳,脖子后移竖起警惕,并默默挪动椅子拉开距离。
那女没眼力劲,径直上前一步,掐细声带,“能麻烦你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上课我没听懂。老师说你的那个方法比较简单。”
苏见杵在后排,大翻白眼,作呕的表情。
明明她没有发出过大的动静,连脚步声都收敛得悄无声息。陈既安居然能精准对位,像是后背长眼睛。
两对目光一齐打来。
苏见呆滞,生恐被误以为偷听的小人。
幸好尚存半点理智,叫她缓缓挪眼,不留痕迹地躲避对视。顶着他们的眼神,揪出从容,自然地跃过去,回到自己的桌位。
陈既安侧过头去回复女生的请求,四平八稳的声音冷过二月寒风,言简意赅,“我不会。”说罢,勾勾书包就起身。
苏见再吓,数学老师上课确确实实说过陈既安的方法更加简单,那会儿她没打瞌睡。
由衷佩服这厮越渐得心应手的睁眼说瞎话本事,更似娘胎里养成的天然。
过后,她低头故作收拾书包,撇清专门旁观的嫌疑,仅仅旁光留意陈既安的行走路线。可根本没捕捉到半点身影,或视野有限。
忽然,马尾扯动脑袋,手里的书包被抢走。
“妹妹,走吧,吃饭去。”陈既安单手轻而易举地提溜她的蓝书包,像一只布娃娃,轻飘飘的。
苏见维持表面和平,挤笑追人,迫不得已在某女的注视下成为某人的幌子。
苏见点燃八卦,手肘撞侧边人的胳膊,“喂,她喜欢你啊?”女生的第六感很准。
某女偶尔会佯装好兴致的闲聊,将话题自然滑向陈既安。
原本刚分班时,没人知道她跟陈既安是亲戚。经过那厮屡次作弄她的行径,大家纷纷投射暧昧眼光,甚至当面揶揄。
苏见才不想做八卦女主角,辩白误会,挑明她跟陈既安的关系。
仅告诉他们一层“表兄妹”的浅薄关系。
未深入说开她跟陈既安是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关系的,名义上的表兄妹。
其中拐拐绕绕太多,不想透露家务事,不想叙述她妈跟舅妈是好闺蜜,然后好闺蜜离婚之后第二春,遇到了她舅。喜结良缘,重组幸福家庭。
而陈既安又是舅妈跟前夫生的,抚养权在前夫那边,高中云云耳......
“我管她喜不喜欢。”他侧面否认。
虽然她不喜那女,但喜欢调侃陈既安,“她长得还挺漂亮的,又主动。你不动心吗?”那女三天两头创造机会靠近他,即便每次碰壁,仍锲而不舍。有点佩服,搁她根本拉不下脸。
“切。”有人发出轻蔑,“是个好看的女的,我就要有兴趣?”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对美好事物充满好感。”女人也是。苏见一本正经。
某人胡说八道,“审美多元化。”严重离题,还想堵住她的嘴,“吃饭啦,阿妹!”
苏见今天十分不想吃饭,甚至不愿动嘴。
方才心思转载到陈既安身上,光顾着讲话,都忽略了痛觉。现下,疼痛再现。
昨天下颌隐隐作痛,今日早上一起床,发现痛感跑到牙齿上蹦迪,玩了一整天还未消停。
她耷拉个脸,难以下咽,小口小口送饭,笨拙地歪着脑袋用另外一侧牙吃。
大口吃肉的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准确指出症状,“你牙疼?”
她鼻腔回应,“嗯嗯。”
他皱眉,不添修饰的直截了当,“你蛀牙太多了。”
“才没有。”她不肯承认。
“你打开嘴,我看看。”说着倾身靠过来。
那头这么说,苏见如此做,不带半点思考。
嘴开一半才乍然闭合,摇头甚至掩嘴。
口腔里全是碎菜片跟饭粒,不雅观。苏见拥护形象,担心陈既安会硬掰她嘴,他做得出这种事。
况,大庭广众下,一男一女单独同桌吃饭,且亲密交流。她脑筋在线,“这么多人呢,万一领导看到,误会了怎么办。”
“我们是兄妹。”他理直气壮,说得真真的。
她反而不愿听如此理由,嘀咕,“又不是真的。”
“什么?”他像没听清,更靠近点。
苏见左右扫看,撅高嘴巴,没有重复的欲望,有点难耐。手足无措间,赶紧撒碗,“我吃完了。”匆匆离开,连盘子也托付给他了。
苏见自我安慰。
上周六吃了烧烤,次日又塞了一碟红油满满的肥牛。说不定是因为热气,洗澡过后灌了两包夏桑菊。
心中拜托,千万不要再痛了。
结果夏桑菊失去魔力,无法消灭热气,甚至加火助长痛觉。
苏见捂着嘴角,一壁做英语阅读,难以分心,以至于陈既安何时来到课室都不知道,也听不到身后的人摸摸索索好一顿。
“张嘴。”
后头点她,苏见大脑慢半拍,下意识转头。怎承想,又中了他招,颇为放心地听命令,打开嘴巴。
旋即两根棉签入侵,清凉很快蔓延开来,“这是什么?”很熟悉的气味。
“闭上,咬在痛的地方。”他说明书,强硬态度。
她遵守命令合嘴,两目迷惑。
“双飞人药水。听说能缓解牙疼,你试试看有没有效。”
什么?苏见面皮变色,眉眼皆皱,唇齿含糊,“能吃?”诧异丢他眼睛里,“这不是用于擦蚊叮虫咬吗?”
“放心,顶多拉肚子。”他平静语气。
啊?苏见反驳此法,“不......”就要拿棉签下来,不想拉肚子。
有人阻挠她的动作,在她将将抬手时,眼疾手快地压在桌子上,“港版的,能吃!”
可是,“谁上课咬棉签啊?”好丑。
陈既安信口,“你就说在吃棒棒糖。”
“谁家棒棒糖的棍子是竹签!”她抓住漏洞,誓要完美。
他回怼,“我家的!”
并聒噪叮咛,一口大人味,“这几天别吃朱古力了。你那把蛀牙都是朱古力的锅,牙不好好刷,天天糊一口黑。每次去香港,人人买的都是衣服首饰,你倒好,搬回半个车厢的金莎!”
还课代表的嘴脸,斩她后话,“快写数学作业,第一节下课要交!”
苏见哼哼。
晚上,苏见含着饱蘸双飞人的棉签,如同刀割嗓子时兜着金嗓子的奇妙。
冰凉的薄荷具有安抚镇定的作用,这个夜很快过去,睁眼就是灿烂的白色。
可是啊,经过六七个小时,棉花的间隙早就被唾沫代替了,痛感折返。疼得太阳穴抽筋,刷牙时更是牵扯到下巴,惹来剧烈的反馈。
后知后觉,自己的下巴沈甸甸。
顿感不妥,火速去书包翻出小镜子。一看,呼吸僵硬,瞬间结冰。
左脸像塞了一个大包子,跟右脸轮廓形成鲜明对比。
苏见揣揣,拿手机拨打电话。
思考能力早已离家出走,她首先反应就是找陈既安。
那头懒洋洋,“怎么了?”
苏见语腔带哭,“陈既安,我脸肿了。”好怕毁容。她一无是处,唯独脸蛋可以获取夸奖。
“什么?”他调子顿时响亮。
“脸肿了。”好丑。
“下来,我看看。”
苏见磨磨蹭蹭,好学心突然降临,要把昨晚没做完的练习册带去课室。
捡捡收收五分钟后,方慢吞吞下楼,走太快会扯到下巴。
等到了底下,目光一下落置到陈既安身上,瘦瘦高高的身形,挺拔的膀子,即便头发乱蓬蓬,也很瞩目。
或是看到熟悉的人,鼻息渐渐松弛,飘忽的心跳到了实处,泪水也大胆乱飙。
那头貌似很冷,搓手哈气,缩着身子就要进来。
真是疯,保安厅里宿管阿姨的眼睛雪亮得很,抓到很大事了。
苏见不顾疼痛,跑过去拦截他,『我来了。』
『怎么还戴口罩了?』某人今天异常温柔,缓缓将口罩摘掉,也擦干她湿濡的脸。
“太丑了。”音量极低,太疼了,嗓门都不敢全开,半掩着。
看到她的全部五官时,对面明显吃惊,抬起的手刚触及到她下巴,又缩回半厘米,不可思议的辞色,“怎么肿成这样。”像自说自话。
然后才对她说:“让姑妈带你去医院看看。”话音落地,他已经拨去电话,手机贴附耳朵。
口齿清晰,迅速表达,未到半分钟就结束通话。
接着嘱咐,同时拉她走,“不去上课了,你现在去校门口等姑妈,她正好来学校,快到了。”
“不用上课了!”她默念,好开心。
他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是,不用了。你这牙,估计发炎了。乖乖听医生的话,知道没?”
看她没反应,就摇她手,“听到吗?”
“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八嗦的男人。
“别耍小性子,这个不弄那个不弄。真有炎症的话等消下去,赶紧补牙。”他絮絮叨叨地输出。
“好啦好啦。”苏见已经看到莫女士的车,朝陈既安挥手敷衍,“你快回去吧,等下早读了。”
“我还要回宿舍刷牙。”他看傻子的眼神。
“啊?你怎么不刷牙。快去,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他叹气,“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苏见躺在躺在牙科椅上,紧闭双眼,那口腔灯照得她眩目。她攥牢拳头,竭力控制身体的颤抖。
太疼了。
医生用针筒扎进他方才所说的脓包,抽出黄色的东西。说她是急性根尖牙髓炎,需要打三天点滴消炎,再做根管治疗。牙真蛀了将近十颗,等后面找个时间一起补。
针头离开,下颌骨的绷紧感缓解几许。
治疗结束后,已然十一点,正好卡在快下课的时分。到了高三,所有知识点已经学完。对于学习的厌恶值冲顶,苏见只想快点到高考英语停笔的一瞬。
自然抓住任何不用回校的机会。接着下午打点滴的由头,她顺而回家,可以整整一天不用看到课本。
而且明天周六,又可以不回学校。
太棒了,苏见嘴角上翘,发信息向陈既安得瑟如此喜事。
小时候,如果遇到身体不舒服,她便会加重可怜的脸色,骗取莫女士的同情,心安理得地在八点半之前就坐到客厅,点开电视机,转到翡翠台。
假装无精打采地看着精彩剧情,心底欢呼雀跃。
到了下个周六,苏见再次躺在硬梆梆的椅子上。
昨日南安一夜降温,如下凉飕飕的风生生袭击她的发丝,发丝挠动她的脸颊,却不能伸手止痒。还灌进她的裤脚。
苏见不敢跟莫女士说冷,否则后者铁定数落她爱美,穿衣少。
整整十颗蛀牙,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补好。
双腿落地时,忽感陌生,走路都不会了,僵硬。
时间她算好了,弄完牙三点钟,又可以不用回学校上自习。
莫女士下午跟舅妈有姐妹畅谈局,苏见跟着去吃吃喝喝。
她们聊她们的,她吃自己的。
可话题进展一半,苏见隐隐发现语势不对,逐渐偏向陈既安。
舅妈说,前夫公司迁回了杭州,问陈既安有没有回去的打算,刚好下个学期高考。
恐慌袭击胸腔,苏见想深入问舅妈,话到舌头尖,又咽回肚子里。她要听陈既安亲口的说法。
当即做了决定,谎称作业太多,如果周日再做来不及,她要回学校拿试卷。
很巧,苏见刚踩入课室前门,某人像早知她进来,精准对接她的目光。
她急哄哄小跑,坐下直接面朝陈既安,气息带喘。
本已做好迂回婉转的铺垫准备,张嘴却直拙吐句,“你要回浙江?”
有人翘唇离题,戳戳她的腮颊,提起唇角打趣道:“补好牙了?”
苏见拍他手臂,俏脸严肃,要求他认真,“真回?”她开始面漫失落。
某人依旧不正经,腰杆后仰背靠桌子,散漫怠惰的神情,嘴角还溜着笑弧,“吃糖吗?”从抽屉里抽出一包彩虹糖,酸溜溜的口味。
臭痞子。
知悉存在逗她的可能,但鼻尖好似吃了半包酸糖,跟着涩了几分,流转细微的悲伤。
说不定他是在缓解气氛。那什么时候走?
苏见势要一个明确,“你真的要走?”有点不想问出这句话。
『嗯。』他点头,这次没有戏弄的意味。
她心脏翻船,沈到湖底。
可是,陈既安又启口,玩味重现,没放心上、吊儿郎当的无所谓,『到时候提前一周回去就好啦。』
来不及批评他故弄玄虚的语气,这害她心高高悬着,又返到舒适处,重燃期许,“还回来吗?”
问后,再一次忐忑,心口骤缩,被生拽似的。
情绪簸荡漂泊,如是反覆。
有人终于回收逗趣,温和的声音,认真几多,『考完就回。』话末,又漾起唇畔,轻扬眉稍,『怎么?不想我走?』
苏见刚松懈神色,安下心来,却被他后半句话给破坏全部。
这个人太坏了!坏透了!
脸蛋无拉拉发烧,局促爬满全身。在此刻,词汇干瘪,她匮乏应变能力,不知使用何种措辞来答覆才恰当。
想起他虚张声势地吓唬她,顿觉不悦。
于是选择犟嘴对视,三分呛味,『我懒得再找帮我复习功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