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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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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里第一片青叶发黄凋落时,白执瑜瘫倒在床上发着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痴楞,苍白的脸上只余下木讷。

北国的秋天莅临时,便带着一股肃杀的寒凉之气。

风沙慕名而来,零落一地而去,再看不出从前景致。

好在四季有凋零,便有绽放。宫里送来的□□开得正好,金黄得近乎是艳丽的花瓣喷发开来,丝丝缕缕,卷曲勾连。

从前有人独独喜爱此花,便写下“秋菊有佳色,更露摄其英”,后来人合着他的气节,觉着是花也高洁。

只不过李顺儿才不明晓菊的清高,取了好些真菊,煮茶水,小王爷从前年年发着红眼头痛的毛病,服用几剂便好全了。

执瑜从前总乐得赏秋景,这时节一过,他便只好关在房间里拥着暖炉,再不敢出门——他体弱,稍有不慎便会冻坏了身子。

而今只倚在床边百无聊赖,连穿衣服都觉着费精神。

还是王妈思虑周全,私下里同李顺儿道:“瑜爷儿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待出病来,你且带他出门,无论什么理由。”

李顺儿便到小王爷跟前,好说歹说,总算是闹得他烦了,这才答允。

二人在渝水街漫步,沿街而行,皆是草木衰败之景,秋风刚吹扫而来,尚不觉得,才一去,便感到周身冰凉。执瑜实在畏寒,走过一遭,手脚便都发着寒意。

他从来任性,如此反倒不愿意回去了,时或仰头望树,试图从中瞧出些玄妙,却只觉着惋惜,似乎也是年岁渐长,看事物竟都平白蒙上哀戚色彩。

生命初长成时,总是太费心思,临了了,却不过俯首之间。

从前走过再多光辉灿烂,亦或是作恶多端,真到了尽头,再没有什么两样,说到底,好与坏都是旁人口中说的,历经多少磨折,却只有自己知道。

古来赏秋景,总好从衰败中觉出生机,只不过景色如何自在人心,以白执瑜如今的心境,实在是不能从中品出哲理。

就在这时,一人踩着落叶迎面奔跑而来,行经之地只留得“簌簌”声响。

执瑜定睛一看,马上认出她来。

“快,帮我抓住那个叫花子,别教她跑了!”一个二五三粗的大汉跟在后头追着,他一身灰黑的衣裳。

执瑜当下心中明了,只使了个眼色,李顺儿便上前去拦。

“老板,不知那姑娘是怎么了?”李顺儿问道。

追捕的壮汉上下打量着,见执瑜身着华服,才肯停下,嗤笑一声道:“姑娘?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干不出偷鸡摸狗的事儿。”

“不知那姑娘拿了些什么,我们王……额,公子一应代她付清。”

“那混球儿来过许多回了,咱们老板良善,想着放她几次也就是了,哪里知道,此后她竟次次都来,三番两次的,都不知几数。爷儿您有所不知,咱们做小本生意的,实在经不起这样的。”

李顺儿从怀中取出些银子,放到那人手心,道:“无论您是卖什么的,这二十两总也够了,此后别再找那姑娘麻烦。”

那汉子马上笑得合不拢嘴,作揖称谢,便离去了。

执瑜回望着那姑娘离去的方向,一时间竟瞧得出神。

没等李顺儿奔走去寻,她便自己走回来了。仍旧是一身粗麻布改制的衣服,这料子抵不住风,便多裹了几层,同样沾染许多尘土,只不像上次那般黏连着碎草和泥块。

杂乱的头发也洁净了许多,在阳光下显出黄褐色。一张小脸上虽也是灰蒙蒙的,终于看得清形貌。

尚未发育完的下颚骨成全了她的一张圆脸,笑起来偏又是下巴下伸的那一型,倒也不突兀,显出些分外的俏丽,嘴唇则稍嫌小些,好在形状分明,鼻根短短的,鼻头微翘,更添几分童稚之气。

毕竟是遭人瞧见她偷盗的,总也是有些窘,她一上前便是垂头作揖,“多谢公子相助,”抬眼一望,脑袋一歪,直愣愣笑道:“咦,你不是公子,你是执瑜,白执瑜。”

执瑜也笑了,也作揖道:“正是在下。”

见执瑜神色如常,她稍加思索,仍是垂首不敢抬眸瞧她,只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偷东西的,实在是饿得发慌……”

执瑜原还没觉着有什么,闻说此语,心中也明白几分,其实不在于她是否偷,又是为何而窃,哪怕是无心的谎话,执瑜也觉着她这个人才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眼前的。

不似先前,身世迷离,宛若云雾一般。

他一时竟也不觉得偷个馒头算得什么,反是因着一个清俊的小闺女竟要凭偷盗才可过活,而添上几分怜悯。

听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忙道:“你定然也有自己的缘由,总之我是信你的。”

她只一怔,深深垂首,闭口不言。

执瑜见她仿佛不很高兴,便岔开话题道:“我原以为你当是忘却我了,不料还记得名姓。”

到底是小姑娘,很快便晃晃脑袋,只作记不得了,答道:“自然是记着的,此中有三缘由。”

二人自然而然比肩同行,执瑜似乎比她高上半尺,笑道:“这倒是有趣儿,敢问姑娘,这三个缘由,作何解释?”

“一来,我这个人,旁的不怎样,单就是见过的人,没有忘记的;二来,世上这样多人,我所见过的,只有你的衣服最好;三呢,我只当你,是‘半块’的交情。”

“旁的且不提,这‘半块’,是何意?”

“这还不好说,这‘半块’是,凡我有一块馒头,便分半块给你。”

执瑜轻笑几声,回答:“我倒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的。”

“也是,我这样的人,世上单只有一个。”她扬起下巴,笑容总是显得太烂漫,前时的窘迫都消散殆尽。只仿佛她正就是这样的人,纵然自己做得不是,说过改了,便也不放心上。

“你既如此,那若是我得了馒头呢?”

“你得了,怎样,是你的事。我只觉着,这准则是说给自己的,从来不是约束旁人的。”

才说了这些,执瑜忽然想起这几月有许多事要告诉她,便道:“这些日子不见,我总有许多话要说。”

“我洗耳恭听。”小女子嫣然一笑,偏过头去。她且笑,眼尾便翘起,一双眸中光波流动,宛若明星荧荧。

她一瞧,执瑜便是语塞,思虑了良久的话竟都浑忘却了。“我……我不知怎么的,一时倒全忘记了。”

“无妨,下回再说吧,”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又道:“才说呢,我倒忘了,这半块馒头给你,至于你帮了我的忙……不必担心,这一笔我虽暂还不上,且先记着,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必当相助。”

“不算什么的。再者说,我们既是‘半个馒头’的交情,何必在乎这些小事。”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白馒头。

“交清就是交清,那能够掺了这些个,罢了罢了,你说了算,毕竟……”她晃了晃脑袋,转头认真地看着他,咧开嘴微笑,露出几颗小巧的白牙,又说道:“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债主。”

执瑜也回望着她,愣了愣,望着一双如星眼眸,只感到头脑懵懵的,发着热气。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答道:“嗯,倒也是。”

李顺儿也识趣,远远地跟着,眼望二人,一个双手背在身后,踩破草履,步伐摇摇晃晃着;一个攥紧袖口,足踏云纹靴,走得有些不平稳。

执瑜早忘了李顺儿还在后头,听着她一句一句说着,时而微微颔首。

“听你说话,总仿佛并不是锦城人,”执瑜说道,见她一时愣住,又忙补充道:“对不住,我忽然这样问,着实唐突。”

身边人这才回过神,挥挥手,说道:“无妨无妨,我在滨州出生,后来逃乱才来了锦城。”

“这样……”执瑜只想着方才得罪了她,急于说些什么好翻过这篇,虽说听见这话,也不怎样咀嚼,便道:“我王……我兄长,如今也在滨州。”

“滨州……山明水秀,普天下,再没有那样好的风光。”她忽然望向天际,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是么,既是你这样说,有朝一日,我也乐得去看看。”执瑜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云彩烧得火热,翻滚着和碧穹的波光混杂一起,兑出纷繁的色彩。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呢?”她问道。

“嗯……我遇到了些事,身边人都有些担忧,便让我出来走走。”

“原来你们这样人,日子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倒白教我羡慕了许多年。”她玩笑道。

执瑜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忍俊不禁。

“笑什么,我本想安慰你几句,你倒好,不过我这样笨嘴拙舌,遭人耻笑也是该的。”她偏过头去,做出赌气状。

白执瑜开始只听见她说自己是为着安慰他的话,仍旧止不住笑,见她这样,忙收敛些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听见这般答复,她纤长的淡眉紧蹙,双手环抱,埋怨道:“我这般对你,你竟拿我当笑话,还说这样话打发我。”

执瑜这才收敛笑意,着急忙慌,双手摇晃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有嘴没舌的,惹恼了姑娘。”

“罢了罢了,我也只是拿你寻开心。”她想着,这人才遇见不好的事,再刁难他岂不是太过分了。

二人边走边聊着,一茬接着一茬搭话,竟也到了火烧云吞没苍穹时候,执瑜白皙的脸上照映着烈火似的光彩。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说道:“今天多谢你了,时辰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

语罢,她快步而去,执瑜隔着几步,唤道:“嗳,还没问你住哪。”

“漂泊惯的人,哪里有家。”她回头远远地应着,脚步不停,风儿也一般地去了。

执瑜一个人留在原地,只望着手里半块白馒头,出了神。

“爷儿,冷不冷,前边儿有一处茶馆,要不咱去坐坐?”李顺儿这才跟到旁边问道。

“不忙,再走走吧。”

“是了。”

“李顺儿,这白面馒头,有什么滋味儿?”

“馒头既是馒头的滋味,只是王爷这半块,味道自然不同些。”

“李顺儿,你说,你同我是什么交情。”

“王爷您说笑了,奴才怎敢和主子攀交情不是?”

“哼,”执瑜发出一声鼻音,又道:“走吧,不是说去喝茶?”

“嗳,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备注:

本文中“秋菊有佳色,更露摄其英”引用自陶渊明所作《饮酒-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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