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瑶一愣，望着宁湾，骤然反应过来，热切道：“我跟清景哥……许老师应该顺路的，老师可以坐我的车。”

许清景抬手用刚倒入杯中的开水涮碗具，面上笑容淡下去：“宁老师这么说我这么回，不必当真。”

比谁更虚伪。宁湾笑笑，从善如流：“没什么，我就是先试试到时候节目开始录制是不是要像现在一样的……”她往后靠，后背抵在椅背上，姿态漫不经心：

“效果。”

她心中冷笑这一二三，要不是前女友要不是爱慕者要不是绯闻对象，一时没收住刺人的性子：“纪柏溪告诉我怎么暧昧怎么夸张怎么藕断丝连怎么来，越针锋相对节目效果越好，我试试而已。”

空中火星四溅。

许清景似是觉得她这话有意思，重复一遍：“暧昧、夸张、藕断丝连。”

“……针锋相对？”

他说话字音偶尔咬得轻，像是来兴师问罪。宁湾表面客客气气内心还是有点怵，身子下意识偏到另一边，保证自己在安全距离，然后咳了咳：“有问题？”

“没问题。”许清景在另外六双眼睛的注视下放置好碗和筷子，失笑道，“如果我真能等到，暧昧——”

他刻意停顿：

“……的话，那也没什么问题。”

宁湾一口白水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明仪看宁湾的眼神几乎是敬佩的。戚薇妮绕长卷发的手顿住，神色复杂。

以许清景现今的坐到的位置，已经很少有人敢公开在他面前放肆。也没人真把申全州那句客套的“录节目大家随意一点”当真。

一直没说话的李疏动了，橙汁在他面前，他站起来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这么快就开始了？还以为今天只是接触接触……”他举杯递向许清景的位置，“久闻老师演技，我姐姐是许老师影迷。”

他将刚刚的事一笔揭过：“老师已经确定谁手中拿着什么花色数字的扑克了么？”

这人有点意思，把她跟许清景的奇怪行为归咎为做戏，一句话化干戈为玉帛。宁湾多看了他两眼。

“没确定。”许清景态度堪称坦然，眼中盛着光影琥珀酒液。房间内暖气温度高，他不知何时卷起衬衣袖口，腕骨搭在桌面，有种残雪配断剑的锋利。

他淡淡笑了：“人在戏中，导演话可听可不听。”

江梦瑶脸“唰”一下白了。

李疏倒橙汁的手微僵。

宁湾平等地同情说不过许清景的每一个人。

傻子都能看出来再不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场面就会凝固下去，对面杨子宸挠了挠后脑勺，在一阵诡异气氛中脱口而出：“啊，我忘了，张制片给我一张纸条，让我照着上面问问题。”

“好像在……”他费劲巴拉地低头掏口袋。

顾轶几乎和戚薇妮异口同声：“……你怎么不早说？”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地扭头，顾轶浑身跟爬满蚂蚁一样不适，催促：“快点！”

宁湾很想离许清景远一点，但她忍住了，较劲地定在原地，后背面颊升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杨子宸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展开后缺心眼地直接读出来：“问题一，大家都喜欢什么类型的异性？”

他问完脸就红了，小声：“从谁开始回答？”

戚薇妮感叹了一声，声音不小：“啧，纯情弟弟。”

杨子宸的脸这下称得上爆红，红得跟熟虾一样。

宁湾猜测顾轶的表情是把纪柏溪拉出来在心底反复鞭尸，她用还算凉的手遮盖住后颈，警告地看了一眼许清景。

许清景视线落在她裸|露的光滑后颈，无声启唇。

宁湾持续面无表情。

一分钟过去，全桌人已经决定从顾轶开始，顺时针转一圈。这么算她是第五个。

顾轶明显觉得这问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敷衍道：“脾气好，女的。”

……

宁湾保持一只手遮住脖子的动作，胳膊肘撑在桌上，面朝许清景。

在戚薇妮开口之前，她暗自咬了咬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桌子下往许清景的方向一推。

宽大幕布遮挡，她力道没收住，碰到许清景的腰部，许清景几乎是当下就反应过激攥住她手腕，用力之大宁湾立刻就抽了口冷气。

他俩在餐桌上无言对视，宁湾眼里错愕还没消下去。手腕覆上一层惊人的热度，五指下意识蜷了蜷。

衬衣面料顺滑高昂，紧绷的腰腹线条和薄薄腹肌轮廓。

宁湾唇角往下。

许清景很快松手，睫毛重重一颤，甚至低声说了句“抱歉”。

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戚薇妮身上，她涂着艳红的口脂，比起在场任何一个人着装都要盛重。说话时笑得妩媚又浪荡：“在座男士都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说话时雨露均沾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宁湾还没说什么那句“抱歉”直接把她堵了回去，她深深地感到挫败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正要别过头去忽然怔住。

刺眼灯光下，她有刹那觉得许清景眼周是红的，夕阳落日揉碎一般的深红。

宁湾骤然站起来，靠背凳子在地板上拖出尖利的刮擦声。

所有人都停止说话，宁湾大脑空白，她一只手撑在桌沿，匆匆说了句“我去洗手间”，然后僵硬着身子逃一般夺门而出。

她把所有人都扔到身后，脚步凌乱地出门右拐，一路横冲直撞好几个人。最后停在女厕洗手间前，将脸埋入掌心。

至少这一刻，她非常后悔回来的决定。

她不是回来解决问题的，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加糟糕，无法挽回。

宁湾拧开水龙头，粗暴地把冷水往面上拍，水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她闭眼撑着洗手台冷静半分钟，抽了张纸胡乱地擦脸。

擦完转身，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清景一直在她身后，不知道待了多久。

“哭了？”

宁湾抹了把脸，摸到一手不知是水还是泪的冰凉，她狠狠否认：“没有。”

卫生间爬满装饰用的假绿藤，潦草而狂野地纠缠住廊柱。许清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手从西装裤口袋中抽出来。

宁湾瞥见一大串玲琅满目的珠宝和银链，全部乱七八糟地缠在手帕纸上。申全州说他赶场太急，服装和饰品完全没时间换。不管是价值几何的设计品都被随手扔进了衣袋。

许清景毫无心疼地低头翻找一会儿，终于把被珠宝胸针缠绕的纸巾抽出来。他手悬空，是个递纸的动作。

微微近了一些，目光如承载清凉雪山淙淙的水。

宁湾误以为他要更进一步，条件反射后退，偏头躲过了那张纸和许清景的手。

许清景的手停在半空。

他忽然叹了口气，靠在墙边，用手臂挡住眼睛，用轻微沙哑的声音喊：“宁湾。”

宁湾其实没明白自己躲开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她整个人依旧是防御和抗拒的姿态，心中时而冷硬如万里长城，又在瞬间溃败如残兵。

在一片水光中宁湾望向许清景所在的方向，他在潋滟灯光中模糊成边框虚化的影子，声音听起来向走过很久路的旅人。

——他说，宁湾，我偶尔也会坚持不住。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知道找到你对我来说……不太容易，但也算不上难。我答应过你……这是这场重逢发生在现在的唯一原因。”

“我事先不知道你在，”他叙述方式奇异的温柔，“如果你实在介意，我会解约。”

宁湾第一反应想到一千万的违约金，她混沌的脑子先把重点放在许清景的违约金只高不少上。她脑海里闪过太多挤挤嚷嚷的东西，根本无法作出正确判断。

“但……”

“六年前你就告诉我，你不爱我。”许清景说，“对不爱者理应毫无顾忌。”

“你害怕什么？”

“我不是太有道德的人，任何可能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证实。”许清景将拆开的纸巾扔进手侧垃圾篓，“别给我错误的信号。”

角度原因宁湾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但“不爱”从许清景口中平静无波说出时，她胃里痉挛似的一抽。

很快她发现许清景视线在她手边停留，尤其是左手无名指。

宁湾想反驳什么，又觉得她跟许清景实在缺乏基本的信任，说了也只是徒劳。索性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嗓子润了润，却说不出什么。

她当然可以逃避一辈子，但这意味着狠心做下的回来的决定将没有意义。

她再度尝试开口，异常冷静又头脑清醒：“……你把那一千万给我。”

“一个节目而已，”宁湾深呼吸，“你觉得我会怕？”

许清景说：“大概是我怕。”

宁湾一怔，心头巨震。

她视线一寸寸下移，落到腰间那只手上。

许清景抱了她一下，很短暂，算得上一触即分。

“尽快习惯吧……”

温热呼吸一毫一厘地吐出。

宁湾紧绷着神经，手脚僵直。耳朵上细小绒毛恐惧地立起来。

一千万只蚂蚁爬满后背，她必须竭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挣脱的意图，小腿忍到酸胀。

在她耳边说话的人单手覆在她后脑，动作温柔却不容她逃避：“你总不能在节目上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少了两个人，关于异性的问题不了了之。

宁湾先进去时刚好赶上下一个问题开头，张副导在里面充当主持，笑眯眯：“这问题涉及一点隐私。”

宁湾拖开凳子，听见顾轶“呵呵”了一声。

“……”张琦满头冷汗，“我们等许老师来了再开始，再开始。”

宁湾刚坐稳，江梦瑶偏过半个身子凑到她身边：“宁姐姐，你有看见清景哥吗？你出去没多久他也出去了，说是不舒服。”

“他身体出了点问题，”江梦瑶微红着脸，“姚老师让我多关注一下。”

宁湾夹了一筷子笋，没心情喂进嘴里，瞥她一眼：“具体什么问题？”

江梦瑶刚要说话门被推开，她立刻闭上了嘴，端正坐姿。

宁湾：“哈。”

她身边飘过细微的水珠。许清景坐下时空气有短暂的安静，又流动。

“那我开始了。”张琦清了清嗓子，“第二个问题，跟我们这个综艺名有点关系。大家不可能没有前任吧？”

宁湾被呛了一下，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顾轶：“……宁老师。”他怪腔怪调，“谈到前任你很激动？”

戚薇妮冷嘲热讽：“我看是你很激动。”

顾轶就奇了怪了，反手把椅子一推面对她：“你跟我有仇？”

眼看要吵起来张琦紧急制止：“我们的问题是，跟前任为什么分开。大家注意，问题回答会当作节目线索卡在第一期中揭晓，所以要如实回答。”

“当然，游戏规则是那对真情侣和真前任可以撒谎，在整个节目中他们每人分别有三次撒谎机会，我们会在每期节目中统计是否有人用掉撒谎机会并公布出来给观众。”

他硬着头皮环顾一圈，边抽冷气边想回答顺序怎么安排。

宁湾眼皮一跳。

下一刻，顾轶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挑衅地向后靠，直视斜对面许清景的眼睛：“从他开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