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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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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琅原本是小皇帝最后的一个依靠。

圣上暴怒,百官惊恐,急忙下跪。

张达跪在队伍最前列,他向后睨江琅的身影,进谏道,“说起景律严明,所谓鹰扬将军到底也是江府族人,江琛独子。江琛贪污入罪,其子本应株连才是。”

梅季远侧头看向张达,“江琛案乃是前朝之事,张大人如今再提,是何居心?”

张达嗟叹,“不过是感慨圣恩浩荡,留江氏独子一条性命已是额外开恩。至于让其参与朝堂议论,实属坏了规矩。”

梅季远笑道,“原来张大人也认为,江琅作为鹰扬侯,不过区区闲曹人员而已,在朝堂中谈论政事不妥当。”

张达警惕地看向梅季远,心存戒备。

梅季远向小皇帝行礼,“既然如此,臣恳请圣上恢复江琅都督实职,以便江琅能名正言顺参与朝政,为圣上效力。”

张达气急攻心,“梅季远!你胆敢让罪臣之子担当重任,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梅季远辩驳,“犯罪的是他爹,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守住邬州,斩杀逆贼,收复归雁城,这么些实绩摆在眼前,怎么,有功不该赏?”

队列中的百官,因涉及到江琅问题,各有所思,陆陆续续加入到争论之中。

“株连九族,唯独留下一个,确实不合常理。”

“这是先帝的特赦,有何办法?”

“怪了,将军那么些功绩,你们看不见?”

“大不了功过相抵嘛。”

“这能一样?没有将军平定边疆,你们哪有机会在这儿说风凉话。”

“过去的事,日日提!如今他那怂样,还能干什么?”

“没有过去,哪有现在!”

朝堂内顿时吵作一团,喧嚣无比。小皇帝先前还只是左右耳朵震,现在是脑袋前后左右四周环绕地震。他感觉朝堂炸了,他想朝堂还不如炸了算了,起码能够落得耳根清静。

他怒斥,“全都闭嘴!”

群臣住了口,恢复为方才安静的模样。

小皇帝强忍怒气,保持仪态。待冠上珠串在眼前停止晃悠,他起身,摆手散朝,“今天先这样,此事日后再议。”

***

退朝时,梅季远路过江琅身边,悄声道,“子枢,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梅季远走在前,江琅走在后,两人混杂在退朝人群里,佯装陌路。直至走出宫城,到达一处偏僻小径,两人才终于汇合,单独相处。

梅季远在朝中憋了一肚子的气,迫不及待地发泄道,“我越上朝就越能体会到兄长当初的悲愤了,癸卯事变那一夜,真应该强行按照兄长说的办,让你来当这个皇帝。”

江琅急忙劝阻,“老师慎言。”

梅季远慎不了言,喋喋不休,“你和琮阳都是我的学生,我比谁都了解你们。论文你们还可一搏,论武他哪里比得过你?再论谋略胆识,为人处世,你哪处不比他强?就因为你没有生在帝王家?”

江琅从旁劝慰,“子枢难承老师谬爱,然则……琮阳他并非如外人所说那般平庸,他在朝事上有诸多独到见解,且大部分与老师的想法想通。”

梅季远更来气,“那他就付诸行动啊!光是有想法却不落地,有什么用?”

江琅思忖,“为了周全,保朝堂稳定,他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

梅季远轻视讥笑,“所以才说他缺少帝王的决绝。每次议事,光是我跟张达在那儿吵,从上朝吵到退朝,也不见他拿出个帝王的权威来做出了解。优柔寡断,磨磨唧唧,能成什么事!”

江琅却是能够理解左琮阳的顾虑,朝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两位先生一直争执不休,左琮阳资历尚浅,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愿得罪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能做出决断。江琅轻叹,“对于琮阳而言,制衡太难。”

梅季远咂舌,“我也清楚,他每一步都有可能变成险棋,不能光听我的,也不能光听张达的。”

梅季远上下打量江琅,又道,“不过他倒是肯听你的。”

江琅颔首作揖,“哪敢。”

梅季远无奈道,“我知道,就算他肯听你的,你也不肯表态。自打他登极以来,你在武事上暗自分散了兵权,文事上又一直装傻充愣,装扮成一个闲曹中庸之人,不外乎是想收敛锋芒,免得哪天功高盖主,走上你父亲那样惨烈的结局。所以你父亲偷偷告诫你了吧?叫你一定明哲保身。”

江琅解释,“为保朝堂安稳,这已是最妥当的办法。”

梅季远不耐摆手,他不认同江氏父子的做法,但也别无他措,“行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你也看得出来,你实在是特殊,圣上每提起你一次,朝堂就要掀起腥风血雨口舌之争,你和朝堂简直水土不服!所以以后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上朝了,若是有人问起,我替你顶着。”

江琅行礼,“多谢老师关心。”

梅季远点头算作应答。他见时候不早,转身要走,走出没两步,却又被江琅追上。

“老师,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梅季远停下脚步,“何事?”

江琅低眼垂眉,“先帝在位时,琮阳并不是他看中的皇子,未以储君的标准来加以培养。琮阳自身儒雅温和,喜好诗文古籍,能登上天子之位,实属在他意料之外,他需要时间适应。可如今,他孤立无援,身后无人……老师,我身份多有不便之处,对琮阳的帮助有限,所以斗胆请您在朝堂内外,对琮阳再多照顾一些,让他不至于举步维艰。”

梅季远轻拍江琅的肩膀,“放心,琮阳也是我的学生,我定会照顾他。”

清风拂来,撩动两人的袍摆。巷口远处偶有路人走过,传来些许谈话声音。梅季远收回手,同江琅告别离去,留下江琅独自一人。

日头高悬,将影子浓缩为一团,紧密围绕在江琅脚边。江琅原本低着头,阳光在脸上投射阴影,更凸显得棱角分明。倏尔他终于抬起头来,脸庞浸润在光线中,显露出一丝坦然。

他做出了决定。

***

鹰扬府内,云霁进入房间时,江琅正在专心看医书,一边提笔在纸上做记录。

她有意瞄了眼纸上的字,“将军可是感染了风寒?”

江琅翻了一页书,“不止风寒。”

云霁走近了一些,“我来为将军把脉。”

江琅放下了笔,“不用,你只需替我跑一趟御药房,向太医讨几味药,用于治疗发热、咳嗽、流涕、无力、内虚等症状。”

云霁分析上述症状,“不是风寒,难道是斑丘疹?”

江琅考量着斑丘疹的危害,“斑丘疹也行,正好不宜出户见人。”

云霁于是明白了,“将军原来是想放话出去,借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接客,不进宫,不上朝。”

江琅叹道,“还是得在鹰扬府内,才能过得自在舒适。”

他拿出了案几旁准备好的入宫信件,交予云霁。云霁领命,放好了通行信件,出发去往宫中。

刚一跨出鹰扬府时,云霁碰到了孟昭启。

孟昭启穿了官服,装扮得仪表堂堂。

他本骑着马,也往宫中方向走。见到云霁,他利索地下了马,钻到了车舆内,同云霁一道行了一段顺风路。

云霁观察孟昭启的行头,“可是要进宫面见皇上?”

孟昭启先是翻出了行军册,“这半年鹰扬军的练兵报告,照例得呈给皇上过目。”

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鹰扬军的兵符,“这个是将军安排的不能声张的秘密任务,上交鹰扬军兵符,并请皇上降罪。”

云霁拿过兵符,饶有兴致地研究,“交兵符等于交兵权,交兵权并请罪……这样算来,将军请的可是死罪。”

孟昭启凑上来,“够骇人听闻的吧?”

他又耸耸肩,“不过,连我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将军的偏心态度,皇上就算判天下人死罪,也绝不可能判将军死罪。”

云霁顺口问一句,“那将军为何还要请?”

孟昭启意料之中地摇头,“不知道。”

他想起了新奇之处,继续道,“还有更怪异的事情。将军平日里为人一向低调谦逊,对所谓战绩几乎不提,今日却一改往常,叫我请罪之前,一定先细数一遍丰功伟绩。”

孟昭启佯装已到请罪现场,开始向云霁表演他代江琅的请罪说辞,“圣上英明,虽然末将效忠两朝,率领鹰扬军镇压西番、击退倭寇、守邬州、夺鄯州、收复归雁城、平定边疆、斩杀逆贼、保天下太平、维百姓安宁,然则……事实无从改变,臣为罪人之子,本就该伏法。故而,为显景律严明,臣恳请皇上降臣死罪!”

他表演得着实抑扬顿挫惟妙惟肖,配上夸张的动作表情,逗得云霁嬉笑不止。

云霁替江琅埋怨,“将军要是知道你这样演他,定把你这一整年的俸禄都给罚光。”

孟昭启得意神气,“这些可都是他让我说的,这牛可是他让我吹的。”

云霁将兵符还给孟昭启,在一刻间忽然想明白了江琅的用意,“原来将军是把自己比作了柴存。”

孟昭启反应了一下,“柴存?写《十三田律》的那个柴存?”

“嗯。”云霁推测,“将军和柴存的境遇极其相似,都有功,但同时也都有罪,就看在功与过之间要如何抉择。又因景律严明,一视同仁,所以若是柴存该被处死,那将军也同样该被处死。”

孟昭启逐渐厘清了其中暗含的关系,“但是皇上是绝不可能处死将军的,照此看来,皇上也不应该处死柴存。”

云霁心里有了答案,“对,这才是将军真正想要对皇上说的话。”

“保柴存一命。”

***

小皇帝让柴存复职,出任晋西道布政使,协助管理田地、赋税等事务。

但因柴存确乎逆贼余党,为降其罪,对其实施软禁之策,终身囚禁于灵泉坊中,若无特令,不得跨出院门一步,否则当即立斩。

对柴存的任用与□□,由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全权负责。

柴存启程去往晋西道那天,降雨,天暗,氤氲朦胧。

他坐在车舆内,随车颠簸,摇晃通行。穿过平京城,快要到达城门时,他掀开了帘幕,探向窗外。

江琅正独自撑着伞,立于街边雨中。

他向他颔首点头,他予以回礼。两人之间的礼节微小隐秘,短暂一瞬。

只听见雨水打落在油纸伞上的沉闷之声,溅起盛开的水花。

柴存之前其实从未见过江琅,光是听见贪狼将军的名号响彻天下,是个骁勇善战之人。他在画本中看见江琅画像,鲜衣怒马,眉宇俊朗,仿佛是只会存在于画像中的人物。

如今见到真人,柴存恍惚。或许是烟雨迷朦水帘重重,柴存所见的江琅更加多影复杂。

柴存心里清楚。

江琅是在癸卯事变那日,快刀斩杀太子与三皇子的狠人。

也是群臣诤谏的今日,暗中保下他性命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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