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下令,吴王之事,再无转圜。
除开与吴王有些关联的人,其余人问过,若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便不再理会,实在是他们还有其他的(热闹)咳,大事-----商讨几个府空缺的人口该由哪里的人来填?
“陕西土地贫瘠,不利耕作,本就人口贫困,本省剩余人口就近迁徙,再由驻军开展军屯填补一二即可。”
“那岂不是让其长期贫困下去,朝廷如何有税收,难道还要倒贴地方?正应该趁此机会,将江南豪富迁往此地,拉动经济。”
“豪富有钱,但也不是傻子,商人逐利,如何愿意?要我看还是将各地陕西籍的人遣返,本地人总比外地人适应,也更愿意接受。”
“‘真是何不食肉糜’,迁籍出来的人为何会迁出来,情怀又不能当饭吃,百姓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
武英殿中一时间吵得火热,总是各有各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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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坐落在元丰山上,距离皇城并不算远。
宋飏宛一行已到山脚,抬头便是巍峨建筑,灵隐寺依山而建,远远看去,竟是半明半暗地隐藏在山林之中。
说不清是寺在山中,还是寺中有山。
据说灵隐寺从前是一郑姓人家的别庄,主人常年科举不第,只中了秀才之名,多年再难寸进,心灰意冷之下,想了却红尘,便辟了这处别庄作清修之地。
一日,一行佛教徒在传教途中路过此处,向郑秀才讨水喝,见他亦是修行之人,便以口述经文抵作水资。
郑秀才越听越入迷,直呼天言耶!
从日上中天听到了日暮西行,仍旧不觉疲惫。
当晚他便将这一行人留下,以期得到更多佛祖箴言。
如此过了两日,佛教徒却向他提出告辞,郑秀才大惊,忙躬身请求其再停留一段时间。
众人却是朝他摇摇头,他们此行跋涉万里为传教而来,为的是千万人,再停留会坏了修行,坚定离去。
郑秀才无法,却也不想错过机会,便提出要同他们一起走。
两天的修习使他灵台清明,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开阔,他觉得畅快极了。
佛渡世人,当然不会拒绝他的信徒。
郑秀才当即便同一行人徒步离去。
伺候他的老仆却是急得直拍大腿,连呼,“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郑秀才早已铁了心,老仆如何唤得回。
待郑秀才的家人得了老仆的信急匆匆赶来,哪里还寻得半点踪迹。
后又花钱请人打听,辗转多年,也未得消息。
渐渐郑家人便放弃了,总归是他自己的选择。
又是几多年过去,听闻城中来了好些光头和尚,每天走街串巷,要么在村口,要么在街市桥头,总能听见他们宣传他们的佛法。
他们说人皆有来世,六道轮回,行善积德,死后会去往天堂,下辈子才能有个好命线;若是作恶犯罪,死后只能下十八层地狱,受尽十八般刑罚,堕入畜牲道。
起初他们并不打眼,但渐渐他们身后跟随的人开始多起来。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佛教开始兴起。
多年过去,那郑家老仆依旧健在,但他仍耿耿于怀当年老爷跟和尚走了的事。
于是听说又有和尚来传教,第一时间他便想去看看,他倒要听听是什么妖言,竟能将他家老爷那么大个人迷得失了心。
来到春和桥边,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周围都安静的很,只能听见桥下水流,以及人群中郎朗讲经之声。
老仆顺势支起耳朵听里面那人的讲话,但他来得晚,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还不及想清,便听一声“阿弥陀佛”,讲经已结束。
众人渐渐散去,露出里面身披袈裟,趺坐在地上的人,光溜溜的脑袋,几点戒疤清晰可见。
老仆却是骇然,张大了嘴,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老,老爷!”
那熟悉的面容,赫然就是多年前出走的郑秀才。
和尚却是一派从容,神色柔和,“贫僧法号净妄,阿弥陀佛。”
郑家人再见了郑秀才,哭成一片,尤其他的妻儿,气他如此狠心,不管不顾便弃了他们而去。
这次他们死活不愿他再离开,刚好佛教多年传教已见成效,他便回到从前的别庄,将别庄改做寺庙,香火渐渐旺盛起来,民众自发给佛祖盖大殿,塑金身。
据说净妄坐化后,留下一颗舍利子,被供奉佛前。
灵隐寺因此比从前更加灵验,香火也愈发旺盛。
历经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灵隐寺几经重建扩建,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宋飏宛只觉惊叹,光靠人力的旧时代,可以修得如此庞大而巍峨的建筑,可见古人的智慧。
光是门前那九百九十九级的通天梯,就已经令人生畏。
当然宋飏宛他们却是继续驾车,从旁绕着山上去的,路程虽然变长,但却省力许多。
早有仆从替他们打点,很快有僧人前来问候。
宋飏宛道明来意,对方爽快应承,表示寺中戒心大师刚好结束近期修行,明日便可以开始法事。
戒心大师据说有类当年净妄大师的慧根,是如今灵隐寺戒空主持之下的第一人。
让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法事,宋飏宛也知道这是看在周家的面子上。
姑姑和周家实在助益她良多,但周家如此权势,她连回馈都显得苍白,两厢差距实在太大。
她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不知名的论断,两方相处,若是双方付出不对等,是很难长久相处下去的。
姑姑爱重她是出于长辈爱护小辈,周家却是为着姑姑,才让她依靠两分,她不是周家人,她要时刻牢记,切不可在这权势富贵中失了本心。
安置好父母兄长,各自上柱香,他们没有马上就走,寺中钟声响起,悠悠荡在山间,余音绵长,是斋饭时间到了。
普通的菜蔬,也是最普通的烹调,但沾上寺中的香火,好像就带了神奇的魔力,吃起来很是心安。
宋飏宛好像开了胃口般,在秋嬷嬷注视下破天荒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饭。
平日吃得少,秋嬷嬷不敢再叫她多吃,连忙搀着她离了桌,到一旁的厢房歇一歇。
周大夫人也吃了七分饱,打趣道,“灵隐寺果真是宝地,姝姐儿在这儿也争气几分。”
坐在一旁,宋飏宛倒也大大方方,“想是我为人良善,入了这佛门之地,佛祖心生怜惜,才多赐我两口饭,身体也能好得快些。”
屋内众人皆是一笑,周大夫人快步过去,点了点宋飏宛额头,“那哪是饭呐,佛祖赏赐可不得叫灵丹妙药才好!”
说罢,又是一阵笑。
宋飏宛却是捂着额头,做出无奈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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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周福跟在自家爷后面进了书房。
周明钦想起晚间归家,几个孩子围在那周身素淡的女子身旁叽叽喳喳,“表姐,宁州是不是很远呐?”
“唔,有几千里远吧。”
“几千里是多远?”
“我和秋嬷嬷他们从宁州出发,到京城断断续续走了半个月左右,不过我身体不好放慢了速度,若是赶时间应该是能更快些的。”
“哇,那肯定也很远。”
“是啊,我们每次去看祖母,坐船也要三四天,我就觉得好远好远了,表姐他们走了半月肯定很远。”
“表姐,表姐,二叔这次是不是当了大英雄?像戏文里身背红缨枪,脚蹬皮革靴的那种,坐在高头大马上,前方来人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鬼!”
周湘边说边演,粗声粗气的样子让宋飏宛憋笑憋得肚子疼。
揩揩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见周围都是眼巴巴的小脸,她便正了神色,“敌人破开了城门,他们提着大刀,抢走了百姓的钱粮,让好多人都失去了他们的家人,是二叔他们神兵天降,赶跑了敌人,保护了大燕百姓,拿回了我们的土地,当然是大英雄了。”
“那,那爹爹就是大姐姐说的那样吗?”周溪眼睛亮晶晶,旁边附赠同款星星眼的周承润。
“那可不止了,我告诉你们啊,二叔在战场上身披金丝镶边的红色铠甲,烈日弓悬在他身后,手提一杆银枪,单身匹马,逆光而来,犹如天神降临,只见他银枪烈烈,敌人丝毫近不得身,弯弓搭箭,眨眼间便取敌军性命。”
“哇哦!”几个孩子一起欢呼。
“咳咳!”
冷不防两声咳嗽响起。
众人才发现,周明钦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几个孩子的嗓子突然便被掐住了。
眼睛里仍旧有光,但肢体和嘴巴已经安静下来,恭恭敬敬地朝来人问安。
真是叫宋飏宛看了也直呼,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面对偶像前后的两幅面孔。
但现下其实她才是最尴尬的,虽然背后说的不是坏话,但怎么觉得半真半假说瞎话更令人脚趾抠地啊!
“二叔安。”礼数不能丢。
“嗯,回来了?伤可好些了?”周明钦在一旁的黄花梨圈椅上坐下。
“是,今日刚到。伤仔细些,便无大碍,谢二叔关心。”宋飏宛是小辈,不好像周明钦一样坐下,只得规矩站着,况另几个小的也站着,不敢坐呐。
“唔。你们几个今日可听先生的话,课业写完没有?”周明钦应了声,便转头看向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齐齐点头,嘴巴却抿得紧紧的,眼神也不敢同面前的人对上。
然后,空气便陷入了安静......
宋飏宛站在一旁,只觉得这叔辈子侄的相处真奇怪。
她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莫名的氛围,就见周明钦朝旁边一颔首,“都坐吧。”
大家各自坐下,然后,屋内又重新变得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