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敖、韩钟烁、金筱芭并排走在前面，贺一竹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Daniel自顾自的遛弯，身后跟着三只小母狗。

“你个臭小子。”金筱芭回头没好气的说道。

贺一竹尴尬的笑笑，冲着金筱芭比了一个心。

韩钟烁指了指身后的贺一竹，问卢敖：“这就是昨天你们说的，为什么要争取五年一个出城名额的原因吧。”

卢敖摇着小扇，回答：“没错，城里的孩子虽然不多，但是如果让他们因为父母的选择而一辈子只能身陷城中，连外面的世界看都没有看过，似乎有点残忍。”

韩钟烁点头道：“确实如此。”他忽然想到之前面馆老板的话，问：“他有四个父母？”

卢敖：“他的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分别是爱侣，四个人都想有个孩子，于是就找城里的医生试管，生下了贺一竹。他虽然一出生就在这里，城小，各种条件都有限，但至少他有四个父母一起抚养他长大，比普通的小朋友多了一倍的爱，也算一种弥补吧。像他这样的孩子，咱们城里还有好几个，但贺一竹是年龄最大的一个。”

“那孩子的教育呢？”韩钟烁回头看了看贺一竹，倒不像不学无术的孩子。

卢敖小扇用力一挥，说道：“这是说到重点上了。别看孩子不多，为了教育他们几个，从老城主到范阳阳，都没少头疼。之前，英语都是老城主教的，认字和国学是我教的，数理化是我们城里的一位医生教的，你们进来时也知道，我们这里不可以使用对外的手机，所以孩子们了解外面的世界，就是在图书馆的专用电脑上上网，当然，孩子们上网的时候也有社会老师在旁边监督。”

“社会老师？”金筱芭问道。

“嗨，就是崔唯唯，你别看他平时话不多，但是教训起孩子来，绝对有中学教导主任的风范儿。”卢敖一边说一边用小扇子捂住嘴嘿嘿的笑。

就听身后的贺一竹小声的补刀：“崔阿叔最吓人的不是教训人。”

金筱芭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贺一竹前后左右看了看，跑上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会空手道！有一次，我看了一个不该看的网页被他发现了，我以为他要骂我，谁知道他一个过肩摔，我，我当时就看见星星了。”

金筱芭和韩钟烁闻言都笑起来。

几人几狗走过主街，又来到挂有国旗的主楼前，金筱芭一看乐了，昨天下棋的两个老头还在对坐思考着，估计又忘了该谁下了。

卢敖轻轻说道：“这两位是跟着老城主一起进城的，元老级住户，是咱们城里年纪最大的两位了，咱们不要打扰他们。”

金筱芭点点头，一行人绕过下棋的老人走进楼里，金筱芭用办公室的匿名电话给父母和王灿灿分别打去了电话，父母还好，倒是两天没理王灿灿，她果然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盘问，直到韩钟烁接过电话一通保证，闺蜜灿这才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金筱芭怕父母和好友担心的心才算放下。卢敖问韩钟烁要不要打电话向谁报平安，韩钟烁摇了摇头。

一行人从主楼出来，之前每一次都是向东，卢敖这次带着他们向西走去，没走几步就见城墙上贴着一副巨大的已经严重泛黄褪色的宣传画。

金筱芭一看宣传画上的字和图，差点没笑出声，就见图上用鲜红的大字写着：“不要犯罪”四个字，下面画了一小一大两个圈，左边是小圈，下面写着：这是你的山招，右边画了一个大圈，下面写着：这是你在监狱里的山招。

金筱芭问：“山招是什么？”

卢熬用小扇遮着嘴，小声说道：“肛/门。”

韩钟烁停在宣传画前，拍了拍卢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这宣传画有年头了吧？”

卢敖一挺胸，说道：“差不多有20多年了，类似风格的宣传画换过不知道多少版了。你们不知道，我的上一任军师，那是根红苗正的老党员，管理严格，在他的带领下，咱们这里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一起违法犯罪的案件，连东西都没有丢过一次，绝对是真真正正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老党员？金筱芭回想起在会议室那波澜壮阔的掌声，和一开会就“刷刷”记笔记的“好习惯”，还有酒店不叫酒店，非叫“招待所”，笑着问：“所以你们开会的风格也是这位党员军师定下的吧？”

卢敖骄傲的说：“怎么样？老军师说我完完全全承袭了他开会的精髓要领，将来一定青出于蓝。”

金筱芭发自内心的鼓了鼓掌，忽然想起一事，问卢敖：“可是你知道你昨天忘了说第三点吗？”

卢敖狡黠一笑：“本来就没有第三点。”

金筱芭看了一眼韩钟烁，见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想，每次我看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在看我，也是巧了。

金筱芭问卢敖：“你是故意少说了一点？”

卢敖：“这也是老军师教我的，是为了引起所有与会者的注意，避免他们在会上跑神、开小差。”卢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他教了我很多方法，这是其中之一，目的就是让听讲的人发现你少说了一点，然后就会一直关注着你有没有想起这一点来，这样就会一直认真听了。”

金筱芭斜眼看着韩钟烁，冷哼了一声。

韩钟烁奇道：“你也没猜对，凭什么是这个态度？”

金筱芭：“就凭你猜的更离谱。”

卢敖好奇地问：“他猜了什么？”

金筱芭故作神秘的说：“他居然告诉我，你是因为‘不能有三’这个段子，所以跳过第三点，直接说第四点了。”

卢敖哈哈一笑，说道：“这真是以傻子之心度我天才之腹。”说完摇着小扇继续向前走了。

韩钟烁愣在原地，心理反复出现一句话：我和卢敖有这么熟吗他就这样挤兑我？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有人青梅竹马长大却形同陌路，有人只是相视而笑，就能莫逆于心。

又走了没一会，卢敖说道：“晚上的黑灯晚会你俩可一定要来。赢了有大奖品。”

金筱芭：“什么奖品？”

卢敖指指后面，刚想说什么，前后左右一看，骂了一句：“臭小子，又跑了。”

金筱芭回头一看，也想起来，叫到：“闻翔的呢？”

韩钟烁说道：“玩去了，就刚刚路过那个什么英语培训班的时候，他拐进去了。”

卢敖叹气道：“咱们在这等一会吧，马上有好戏看。”

他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刚才走过的路上，有人喊到：“贺一竹，再说出城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与此同时，就看贺一竹横着从一所房子里飞了出来，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块滑板，贺一竹眼看着滑板要摔在地上，落地时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去够滑板，勉强抓到滑板的一只轮子，用力往怀里一拉，滑板正落在他肚子上，紧跟着就听“哎呦”一声，他后背着地重重摔在地上，滑板却在他肚子上毫发无伤。

金筱芭和韩钟烁吃惊地看向卢敖，卢敖用小扇遮着脸，一脸无辜的对他俩说：“别急，还没完呢。”

就见贺一竹从地上爬起来，抱起自己的滑板，又冲回刚刚飞出来的房子里。

卢敖朝着韩钟烁和金筱芭一招手，三人蹑手蹑脚走回到这座房子门口，就见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澄澄婷婷英语培训班”。

金筱芭指了指牌子，轻轻地问：“这就是贺一竹的妈妈们吧？”

卢敖点点头，小声说：“没错。”

韩钟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是在大街上，大白天的用得着鬼鬼祟祟的吗？”

金筱芭一下站直了身子，说道：“也是啊！卢敖，你别把我们老韩带坏了。”

卢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看就你看热闹看的最来劲吧？”

忽听房子里贺一竹的声音大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出城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房子里一个低沉的女声说道：“你一去上网就是一整天，看着外面那些花花世界的事情，眼睛都不够使的，要是真的出城了，还能回来？”

贺一竹的声音说道：“那你总得让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难道你想我一辈子都呆在城里，连城墙外的公路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低沉的女声说道：“阿妈就你一个孩子，这里又不像外面的世界，想进城就进城，想出城就出城，你要是真走了，阿妈想你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似乎略有哭腔了。

贺一竹：“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说出城的事了，但是那件事咱们真得说道说道。”

金筱芭看看卢敖，小声问：“还有哪件事？”

卢敖低声回答：“真应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八卦的嘴脸。继续听。”

金筱芭掏了个没趣，闭上嘴，竖起耳朵，认真听。

就听低沉的女声有些生气：“那件事和你没关系。”

贺一竹：“怎么没关系？阿妈，你当长辈的不能不虚心呀。”

低沉的女声：“大家就喜欢学这样的，我又不收钱，学着玩怎么就不行了？”

“当然不行，丁是丁，卯是卯，以前都是老城主教英语，现在老城主生病教不了，你就这样胡来，我作为老城主的嫡传弟子，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贺一竹理正辞严的说道。

低沉的女声气的声音都高了一个调门，说道：“嘿，熊孩子，让你学知识是为了让你将来为城里做贡献，不是让你在这教训你老母亲的！”

贺一竹的声音说道：“我纠正你的错误行为，这就是在为城里做贡献。”

就听“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折了，低沉的女声吼道：“军师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在这里教训老娘，都把滑板还给你了，还不知足是吧，那好，还给我，我继续没收。”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金筱芭猜测里面一定正在上演你追我跑的游戏。

贺一竹忽然大声叫道：“军师没说那是他不好意思说你，不信你问他。”说着就听滑板小轱辘转动摩擦地面的声音，卢敖一听这话刚想跑，贺一竹却已经滑着滑板出现在房门口，一伸手拦住了卢敖的路，亲切的问道：“军师，我说的对不？”

卢敖尴尬的笑笑，对韩钟烁和金筱芭说：“城太小，大家彼此太了解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贺一竹拉着卢敖就往屋里走。卢敖赶紧说道：“哎呀，还有两位好朋友呢。”贺一竹于是走过来一手拉起金筱芭，一手拉起韩钟烁，说道：“二位都是见过大世界的人，正好也来评评理。”

金筱芭和韩钟烁被贺一竹拉着往里走，就见大厅里正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其实“虎背熊腰”都说谦虚了，这身材简直就和女铁饼运动员一模一样，那粗壮的上臂，那雄悍的大腿，金筱芭回想刚才贺一竹飞出屋外的身形，心理点点头，看来他妈是把他当铁饼给扔出去了。

就见卢敖走到女人面前，温和地说道：“阿澄呀，不要动不动就把贺一竹当铁饼扔来扔去的，孩子以后肯定是要出城的，到时你就该后悔现在没有好好对他了。”

阿澄眼睛一瞪说道：“出城？还敢提出城？我们四个就他这么一个娃娃，他要是敢出城，看我不……”说着阿澄就要拖鞋，卢敖赶紧拦住，“淡定淡定，都是没影的事，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老这么容易动气。对了，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贺一竹刚才见他妈要脱鞋，吓得躲到了韩钟烁的身后，现在听卢敖这么一问，又壮壮胆走到阿澄面前，说了一句：“你敢让开吗？”

阿澄吼他道：“怎么和你妈说话呢。”

贺一竹转头对卢敖说：“就在她身后，你们自己看看吧。”

卢敖朝阿澄看了看，点点头，阿澄却摇摇头，卢敖冲又她睁了睁眼，点点头，阿澄还是摇摇头，卢敖没办法自己走到阿澄身后看了看，忍住笑从阿澄身后搬出一块黑板，上面曲曲弯弯写着一些英文字母，韩钟烁和金筱芭仔细一看，上面的英文字母都认的，但是排在一块有些却不明白了。

卢敖说道：“阿澄，你太有才了，一开始你说就交26个字母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厉害，一下招了那么多人来学习，现在都能教这么长的句子了，要不现在我们仨就当学生，你给我们讲讲吧。”

阿澄听军师都夸自己，心理乐开了花，赶紧对卢敖说：“好嘞，没问题。”又瞪了一眼贺一竹，从嘴角挤出一句：“你还不坐下一块好好学学。”

贺一竹一捂脸，搬过来三把椅子，说道：“我还是站着吧。一会你要打我的时候我好方便跑。”

阿澄不再理他，指着黑板上第一行英文念道：“better late than the late，这是什么意思呐？”她拿起一根粉笔，在这句英文的下面写了一行中文：“迟到总比死了好。”说完她骄傲的看着卢敖。

卢敖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可以呀，阿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真是太棒了！”卢敖是真心的夸奖阿澄，贺一竹轻轻咳了咳，说道：“军师，你先听听后面的。”

听了卢敖的称赞，阿澄满脸激动的指着第二行英文继续说道：“need just word，word just word，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又拿起粉笔，在这句英文的下面写了一行中文：“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写完帅气的把粉笔一放，满脸期待的看着卢敖。

卢敖愣了两秒，脸上泛起笑意，但是他生生憋住了，看了看韩钟烁和金筱芭，把“锅”丢了过来：“你们觉得如何？”

金筱芭哈哈一笑，拍手说道：“太有才了，咱俩要是同学，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韩钟烁好奇的问阿澄：“这是你自己翻译的还是？”

阿澄倒是诚实的很：“是我在网上学习的呀，我先学习了，再分享给大家。”

韩钟烁点点头。

阿澄于是又来了自信心，指着第三行英文念道：“hand hands，loud louds，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她拿起粉笔大笔一挥，写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一下，卢敖、金筱芭再也忍不住了，都捧着肚子笑起来。贺一竹捂着脸，一下蹲在地上。

韩钟烁安慰阿澄说道：“网上并不是所有内容都是正确的。”

阿澄看着几个人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骄傲的神色没有了，慢慢转变成了失望，她低下头，脸色越来越难看，没一会竟有眼泪掉了下来。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竟然落泪了，几个人都始料未及，贺一竹一见，赶紧走上前抱住了妈妈，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阿妈乖，没事没事，不哭不哭。”

阿澄却一发不可收拾，“呜呜呜”的哭着，委屈的说：“我其实就是想找点事情做，不然一停下来，我就会想你阿婷妈。”

贺一竹这才明白妈妈的用意，眼眶也红了，紧紧抱住了阿澄，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妈我错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再也不会说你了，我都支持你。”

金筱芭见这变故，低声问卢敖：“这是怎么回事？”

卢敖一指金筱芭和韩钟烁身后的墙上，两人转身一看，原来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中年女人，下面一个小桌上有花，有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香。

这是一张——遗照。

众人一起安慰着阿澄，然而痛失至亲至爱这种事，又怎么是外人能安慰得了的呢？

哭了一会，贺一竹扶着伤心得东倒西歪的阿澄上楼休息了，卢敖看着他们娘俩的背影，轻轻说道：“阿婷去年没的。阿澄这一年不好过呀。”

韩钟烁应道：“难怪这么迫切的想要找点事情做。”他太明白这种感受了，自从妹妹和母亲相继去世，他这两年都不敢让自己有停下来的时候，因为一停下来，就感觉心被掏了几个血窟窿，“咕咚咕咚”的，不停往外冒血，一低头，仿佛就能看到血流一地，一抬头仿佛就看到天空殷红殷红的，一闭上眼就想去手刃凶手，一睁开眼就发现镜子里的人满眼血丝，形容枯槁，颓堕委靡。那种日子，犹如身在地狱一般。

“人怎么没的？”金筱芭问道。

卢敖：“生病。咱们城里医疗水平毕竟有限。”

金筱芭：“生病也不能出去治疗吗？”

卢敖点点头：“入城协议里都有，有点残酷吧。所以从老城主到范阳阳，他们都在努力想办法，改变城里的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范阳阳更是把城里看病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每天忙到夜不能寐。他一个当运动员的材料，跑到这里当村官，搞医疗，也是够难为他的。”

金筱芭没说话，她确实觉得很残酷，可是想改变现状似乎又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她忽的想起老爸常说的那句话：生死面前无大事。这样看来，范阳阳做的是对的，让城里人健康的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她正想着，却听韩钟烁说道：“宁愿病死在城里也不愿意挑战出城去治病，你们这个‘终极出城挑战’到底是什么鬼门关？”

卢敖苦笑一声：“带你们转了一天，本想让你们看看我们城里的可爱之处，没准你俩就会留下来呢，没想到走到哪都踩雷，好吧，说到底我们也不过相识两天，已经尽力而为了，事已至此，那就带你们去看看出城挑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