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怼你怎么了？谁让你出来丢人的？”物部宇抬头顶了一下，依旧撼不动武藏的体重，再这样下去，他这长个子的季节，怕是都要被白白浪费掉。

“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我又没丢你的人。”武藏瞅了瞅旁侧的武田少领跟官吏，还好他们没插一句话，要不然自己就更没地位了。

“可你刚才骗我了。”

武藏听完愣了一下，接着将两双手放了下来，然后紧紧从物部宇的腰间穿过，整个身子趴在他后背，“好冷。”

“武田大人，顺带说说贩药案的始末吧！”适才听他说了些背景，只能知晓此地走私泛滥，却对居酒屋发生的前因后果一概不知，要想摆脱土佐国的纠缠，就必须先拿下此案。

“唉，这跟远渡重洋的遣唐使有莫大的关系，自打日唐两国开辟出海上航路，除了官家送出的船队外，也惹来了不少眼馋的百姓，他们乔装成商人、书生、侠客，带回各类稀有的物品，以此来牟取暴利。先前还是佛经、宝石、典籍之类，现在则愈演愈烈，开始充斥刀剑、药材、毛皮这些，所以才激起这事。”

“药材？毛皮？律令上可没提它们呐！”虽说两国互通确实惹来些麻烦，可总归对国家是有益的，如今土佐国将药材跟毛皮都纳入违禁的目录，怕是跟上面的意思冲撞了。

“律令上哪会管这么细？要单是焚香礼佛之类，药材也不会沦落至此，只是听闻巫蛊之类趁机卷入，甚至有蔓延高庭的倾向，这才多了一项。从目前掌控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而另一类毛皮，冲撞了沿海的大户，再这样贸易下去，估计土佐国的养殖都会瘫掉。”

“那听您这话，难不成下令彻查此案是国司的意思？”物部宇听了许多，并没有涉及抢杀之类的血案，反而满口的巫蛊、高庭，可先前他在奈良呆过一段时日，那边对稀有药材的需求与日俱增，又怎么可能从奈良下达限制的命令，所以武田宿安的担忧，很有可能来自国司一层。

“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晓命令是从上面下来的，让我在两个月内将药贩子清剿干净，而现在期限只剩下七日。”真把他问住了，他只是高知镇小小的少领，上头的级别不知道有多少，细究是谁下的命令，或许要追根溯源找上一番，可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总不能趴在大人面前一个个询问吧。

“那适才在居酒屋的那人呢？您是怎么把线索聚在他身上的？”事情好像有了眉目，但仍然只是前提，有了个走私贩药的引子，剩下的全部却依旧无从谈起，他需要新的联系，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系在一起。

“是一个月前的深夜，狗吠声把我从睡梦里惊醒，接着我在玄关处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有青木嘉平的名字，我想找到它的来源，可一无所获。毫无头绪的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上面，还好他是个浪荡泼皮，没用多久便露出了马脚，接着便开始组织抓捕，谁曾想弄出今晚的闹剧来。”当然按线索寻的踪迹还算凑合，只是这样的结局有些烂尾的感觉，武田宿安甚至开始怀疑上次的送信人，或许跟今晚的黑衣人是同一个。

“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线索吗？”

“前些天在镇子的南边，有人撞见伙卸货的小生，我曾带人过去瞧了瞧，可什么都没发现，我担心药材已经被他们给转移了。”

“哈哈，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底了，明日我们可先到镇上的各处药铺查验，只要有近两日新来的稀有药材，便先将他给扣了！”

“对啊！呃，可若是他们这两日便运走呢？岂不是又要落空？”

“大人多虑了，既然贩药选择了青木嘉平，自然也就没有这些顾虑，您不是说他是个浪荡泼皮嘛，总归有一点跟武藏相似。”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试试了。”

第二天一大早，武田宿安便带着他们进了高知镇的巷子，准备从这里寻找蛛丝马迹。临海的镇子总给人种静谧的感觉，好像与世隔绝一般，也只有靠港的船只跟帮工，才能闹出轰隆的声响，再加上嬉闹的动静，也许是这边独有的风格。

先前物部宇本想逛逛秋妻屋浦的，谁曾想船队安排的时间太紧，一上岸便入了菅原府做客，而后马不停蹄朝奈良直扑，幸亏昨夜闹了一档子事出来，要不然哪来的空闲做别的事。现在漫步在高知镇的街头，瞅着两侧冒出的青檐灰瓦，倒有种与世隔绝的寂静，只是寄生在墙角的污秽，全都一览无遗，这同远处的视角截然不同，仿佛用脚将镇上的丑恶都踏了出来。

挂在高墙上的除了灯笼，还有随风披下的蓝布，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就直勾勾挤入人的鼻孔，肆无忌惮发泄它的本性，虽然渔家都曾清洗过，可还是抑制不住，反而在阳光底下更加浓郁，这种藏进生活里的细微，光靠肉眼是察觉不到的。物部宇闻着有些难受，总感觉这股气味堵在胸口，让他烦躁郁闷，可事实上并不只这些，高知镇的街巷并不大，最多绕着中心缠上两三匝，旁侧的土路堆积着鱼骨、排泄物，还有生活的废渣，人们的生活极有规律，特意避开肮脏的东西，然后将神圣跟宝贵聚集，所以啊，那些没人去的角落，自然而然被忽视，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只有甩手抛弃的那一刻，才意识到那是个地方，废物闲置的地方。

奈良很少看到这样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总是耀眼跟繁华，物部宇也见过墙上的划痕跟伤疤，世上的东西看起来完美，可仔细品尝却总会伤痕累累，也许细致入微的道理便是如此，而广袤无垠的疆土亦是，若不亲自体会人间的疾苦，也许该同渺小的尘埃般陨落。

等众人挨近高知镇最繁华的街道时，也只是几条交错汇合的中心，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贾外，剩下则是低头缩在角落的孩童，临海的镇子成了个落脚点，只是让物部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这么多面容枯黄的孩子。

“武田大人，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物部宇从他们身旁路过时，能闻到一股发酵的味道，像在醋缸里泡过似的，那种酸臭要比鱼腥更恶臭，径直涌入鼻孔中肆虐，而那些所谓的孩童，衣不蔽体蹲在角落，注视着过路的行人，像等待喂食的秃鹫，眼中布满恐怖跟迷茫。

“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了，一开始郡里以为他们是被人遗弃的，可打听后才发现，他们都是这附近渔家的孩子，年纪大些的随父亲出海，剩下的则挤入街市，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干嘛。”武田宿安瞥了眼两侧，望着黑压压的一片，没再吱声。

“你对这些也感兴趣的吗？”武藏抽身挤了过来，“我看他们一个个倒蛮可爱的，跟地里冒出的蘑菇有几分相像，你不觉得吗？”

“蘑菇？你几时见过这样的蘑菇，可别是你饿了发疯，才整出这些来。”真不明白这家伙脑子里想的什么，当着众人的面还满嘴胡言。

“既然少领大人都说清楚了，那又何必计较孩子的心性呢，也许他们只是闹着玩罢了。”武藏见说不过物部宇，连忙将后路给堵上。

物部宇瞥了眼正前方的“永济药铺”，并没有将武藏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