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搬走?”
齐延几乎是下意识用他平时最不可能的音量嚷叫了出来。
相比激动的齐延,阎靖显得过分平静,他姿态轻松地坐在对面的办公椅上,面对近乎质问的问话神色如常,语气非常的公事公办,“是暂时出去住一段时间。”
齐延一时着急欲起身,膝盖上还未拿出来的咖啡随着他的动作摔在了地毯上,“砰”地一声打破了办公室略显凝滞的氛围。
齐延怔了好几秒,整个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管,待会我让人来收拾。”
阎靖说这话时眼睛都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思虑良久,他调出和Jenny的通话窗口。
【下去看看。】
过了会,又一条消息蹦出来。
【看看他的伤。】
外间的Jenny诧异地抬眸望了眼办公室门口。
下去看看?
齐延还在里头待着,老板就敢吩咐自己去看摄影棚里的楚离?
她快速按下心里刮过的龙卷风,假意确认。
【二十三楼吗?】
这次回复得很快,看来手机都没放下过。
【嗯。】
*
办公室里的齐延愣愣地站了好一会,阎靖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直定定地瞅着手机。
他被扔在一旁像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齐延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阿靖,我们聊聊吧。”
“我只有十分钟。”
阎靖想让Jenny准备点吃的喝的带下去,但指尖停留在编辑页面良久他都没打出来半个字。
他根本不知道楚离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阎靖认识到这个事实,居然感到一丝愧疚。
“是公司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段日子我在家都不太能碰到你。”
阎靖闻言终于抬起了头,他左手手肘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撑着下巴隔着办公桌淡淡地看了眼齐延,眼神里连审视或探究的意味都消失了,无悲无喜地像看个陌生人,“公司没事,我哥最近要去海外分公司出差一两个月,家里我得顾着。”
齐延嘴巴张了张,一句“家里关你什么事”就差脱口而出,硬生生被齐延给憋回了嗓子眼。
齐延被阎靖惯得有些任性,但不傻,他暗自吸了好几口气,保证说出来的话是平和且理智的才继续开口,“阿靖,要不你两头跑一下呢?没必要这段时间单独住出去吧。”
阎靖岿然不动,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穿透齐延鼻梁上的镜片扫到他眼眸,“年底了,这两个月是我最忙的时候。”
齐延当然知道。
往年的十一二月份,阎靖很多时候连归家都困难,累狠了就直接睡在公司。
他再不乐意和阎家亲近,但那终归是阎靖的家里人,自己不管不问,阎靖从没责怪过,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这时跳出来阻止。
分身乏术,短时间住到离公司和阎宅更近的住所,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很合情理。
齐延静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慢喝了一口,看上去不动声色,实则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怎么可能对劲?
过去比这更复杂难捱的局面,阎靖也从未选择离家生活。
齐延几次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却是:“搬去哪儿?总还是要带点衣服过去吧,我来帮你收拾。”
*
他根本不敢问。
阎靖又哪是只有此刻才不对劲,最近这一两个月,齐延过去被阎靖无条件信任所滋养出来的盲目渐渐地都在摇摇欲坠。
两人之间好似早就萌生出某种城墙般坚固的隔阂。
他心里有鬼。
自己不坦荡,又哪敢张嘴讨个清楚明白。
他次次想问个究竟,次次都怕等着他的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獠牙野兽。
他被心中的惶恐折磨得六神不安,头顶仿佛时刻悬挂着一把锋利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齐延本意是来探探阎靖的口风,看沈斐有没有和他谈过什么。
但此刻他缩回了自己的乌龟壳。
*
阎靖抬手看了下表,站起了身,“我去天玺一号住,王旗知道收拾,交给他就行。”好似几句话已经交代完,人不欲多留在办公室,“你还有事?待会我有会。”
齐延急忙起身,转过办公桌,绕到了阎靖身旁。
阎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桌面上的工作手机。
页面还停留在寥寥几字的一条信息上。
齐延压根没来得及注意,只顾着追问,“你哪天住过去?”
阎靖垂头面无表情看了眼被抓着的手臂,声音从上方落下来,“明天吧。”
“那什么时候搬回来呢?”
阎靖眉头微蹙,似乎被问得不耐,他几乎调用了所有的耐心来应付昔日的爱人,几秒后他抽出手,绕过桌子,头也没回地答道:“忙完这阵吧。”
齐延三步并作两步从侧面拦住了阎靖,他睁着他那双令阎靖最初心动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男人的侧脸,说出来的话轻轻柔柔,仔细听还能觉察到一点慌乱里带着的讨好,“阿靖,我一有空就去那儿陪你。”
阎靖简直要被齐延的话气乐了,但他实在笑不出来,干脆僵硬着整张脸回视着齐延。
他很想张口问一句,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他实在厌烦透了这样的戏码,出轨的是他,委屈的是他,端着一张清冷的脸扮不舍情深的也是他。
阎靖有时候想到正在着手的漫长的离婚准备手续和即将到来的复杂的离婚程序,整个人都有点心烦气躁。
他连难过都不再有,遗憾更不存在,剥离开脆脆薄薄的一层糖纸,里头盛着的更多是不耐和厌恶。
二十五岁的阎靖赔上整整七年,没辜负那一眼心动。
三十二岁的阎靖来拾掇这个烂摊子,在阎靖的逻辑里是理所当然。
结局确实不尽如人意,但他更无需因为他人的过错来否定过去的自己。
*
阎靖沉默地站在办公室中央,几秒后转身缓缓抱起双臂,对上齐延的眼睛,齐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好似长在眼角眉梢的笑意都一同凝固了起来。
他发现阎靖的眼神非常冷,冰冷得像是一对无机质堆砌成的,突然,阎靖抬手指了指齐延右耳后方,“你被什么东西咬了?”
齐延一瞬间简直如遭雷劈,他手指指尖随着阎靖的动作摸上那块肌肤,仔细看指尖都在轻轻颤抖,他强装镇定,“什、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
阎靖故意凑近,眯了眯眼,状似很认真在观察齐延,实则他什么都没看,过了好一会,像是看够了戏,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什么,我看错了。”
说完,他丢下一脸煞白的人,“你愿意待就待,我去忙了。”
*
齐延没来得及回话,也没继续跟上前,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甚至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但他脸色难看得好像被刷了一层惨白的漆。
他在一片寂静声里强忍着走来走去的冲动,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地戳在办公室中间。
阎靖在敷衍他。
这念头一起,他的心就好似被一阵潮水迟缓而不由分说地弥漫了上来。
湿得酸得能滴出水。
齐延垂着头,捏着指尖,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究竟哪里出了错?
不,阎靖不可能率先发现了他和龚慎的事情,按照阎靖的脾气,他不可能忍受这么久。
那是......
齐延猛地想到了关岛时的那通电话,想到了电梯里的那个人。
*
“你这脸就该上个保险呀,楚楚~”
化妆师许漫捧着楚离的脸蛋看着上面的淤青一脸心疼。
楚离在他的动作下嘴都被捏得嘟了起来,他用了用力把自己从魔爪中挣脱出来,伸手揉了揉下巴,“漫漫,你只有半个小时了。”
许漫柔柔一笑,眼皮上粉色的亮片眼影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他从助理手中接过化妆箱,“不是我欠斓姐人情,这么火急火燎临时叫我来,我才不来救场呢!”
昨天眼角一大块的红痕经过一晚上已彻底变成了淤青,一般的化妆师搞不定,刑斓不得不请来许漫帮忙。
两人私交甚笃,是圈内难得能说真心话的朋友,楚离当然知道不管有没有邢斓的人情,许漫都会来的,他笑得一脸软软糯糯,“我知道漫漫对我最好啦。”
许漫傲娇地昂了昂头,边收拾工具边轻啐了一口,“你个撒娇精。”
楚离闭着眼睛任他在脸上折腾,许漫是常人眼里刻板印象的那种gay,打扮精致漂亮,穿得也极讲究,说话轻声细语的,他和楚离特别熟,嘴巴停不住,一边手速极快地在楚离脸上动作,一边和人唠嗑,“立青可真是财大气粗,集团居然配备了这么专业的拍摄场地。”
楚离不置可否。
艺人代言产品,一般团队会专门租个摄影棚,没见这种公司自带的。
*
过了会许漫突然凑近到楚离耳朵,气息轻轻吹到楚离耳尖,“楚楚,你见过他们总裁没?”
楚离痒,下意识想跑,眼睛刚要睁开,被旁边许漫的助理提醒,他只得认命地继续闭着,又听许漫再次问了同样的话,楚离不得不回答,“见过。”
许漫拿着个小壶一点不留情地往楚离脸上喷了好几下,嘴里也不耽搁,“真像贺泽说的那么天菜?”
“贺泽?”
许漫手上忙着,嘴里也不歇,“我这话重点在贺泽吗?”
“贺泽干嘛和你聊他?”
楚离彻底偏离重点。
许漫边调底妆颜色边聊天,“贺泽跟你关系不错,没和你说说他的情场失意啊?”
贺泽和许漫私下是臭味相投的酒友,贺泽这小子打小人小鬼大,心眼多得一整个肚子都塞不下,平日里嘴巴很严,他作为贺瀚文的亲侄子,对外却极少聊圈内八卦。
但两人喝的次数多了,难免聊出点真心话,后来一块喝着喝着,贺泽对阎靖念念不忘的那点春闺幽怨尽数倒给了许漫。
楚离好久没接话,半晌才慢吞吞地问道:“他对阎靖有意思?”
他闭着眼,许漫看不到楚离的眼神,“你和人老板很熟吗,还直呼其名?”
沉默了好一会,楚离温吞地捡起了前面的话题:“什么是天菜?”
许漫:“......”
他忘了眼前这人是半个“洋鬼子”。
许漫瞅了眼乖乖闭着眼的楚离,长长卷翘的睫毛轻轻扑闪着,他跟过楚离第一个戏的妆,楚离为了上镜,起码要调比他皮肤深两个色号的底妆,否则他和其他艺人同时入镜在镜头里仿佛在不同的次元。
许漫轻翻了个眼皮,“你这样的就是天菜。”
楚离想了想,老实作答,“那意思是漂亮?”顿了一下否定道:“那阎靖不是天菜,他太男人了。”
许漫简直立马掀了个大白眼出来,“夸起自己倒是不害臊。”
旁边许漫的助理也被楚离逗得呵呵笑,“楚哥,你这样的是被压的天菜,至于许总嘴里的那位,大概是压人的天菜。”
脑子稍稍一转,楚离便立马明白过来了。
然后耳朵尖尖立马红了起来,仔细看连后颈都红了一大片。
许漫弯下腰打趣人,“哟,我忘了咱们楚楚可是连初吻都还在的雏儿呢。”
不在了。
根本就不在了。
楚离在心里反驳。
*
突然,耳旁的笑声戛然而止,插话进来的是个女人,声音平稳有力,“你们好,请问现在方便吗?”
有外人,楚离轻推了下许漫,两人工作上合作很久,许漫自然知道楚离的意思,他很快把正在楚离脸上一顿操作的手拿开,楚离适时睁开了眼,望向了来人。
他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太起来。
Jenny主动介绍,并指了指跟在她身后的一个男孩子,“行政处让我来给大家送点吃的喝的。”
Jenny一身职业装,人利落,话也说得简单漂亮,“没去外面买,是咱们公司食堂自己做的咖啡和甜品,味道还不错,请大家尝尝。”
楚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大概是他从未真正期待过来自阎靖的心意,反倒将这一切看得寻常。
Jenny知道他们拍摄的行程紧张,没敢多占用他们的精力,礼貌时间内体面告了别。
似乎除了吃的喝的什么也没留下。
现场立青公关和宣传部的人却有点傻眼。
Jenny是阎靖秘书处的负责人,她不对其他任何人负责,直接上司只有曹涛和阎靖两人。
这样的角色,亲自过来送咖啡甜品?
*
“老板,送下去了。”Jenny站在阎靖办公桌前,没让阎靖问,主动汇报道:“伤痕只是肉眼看上去挺严重,但实际应该还好,化了妆后也不影响拍摄。”
阎靖推开手中的平板电脑,叉手靠在椅背上,“他状态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他正做妆造,和化妆师聊着天,看他的样子状态应该还不错。”
阎靖岿然不动地垂着眸,好一会才摆摆手让Jenny出去。
他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一旁被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上,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拿了过来。
过了快十二个小时后他好像终于确认自己要回什么。
【楚离,别喊我阎总。】
阎老板盯着这行字看了好几秒。
阎靖,你可真他妈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