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雨。

莫白水上完早上四节课，时间就到了中午十一点多，宋织月比莫白水还多一节课，要上到十二点，莫白水等着宋织月下课，实在闲得没事干，就撑着伞在校园里四处瞎逛。

天气有点凉，莫白水套了件黑色的工装外套。

莫白水最不喜欢雨天，只因为鞋子很容易溅脏，莫白水也不喜欢有阳光的夏天，只因为天气很热太阳很晒，但她喜欢有阳光的冬天，因为那时候最舒服。

从这个角度看，莫白水是个很实际的人，浪漫色彩不重。

三禾学院建在傍山依水的南方城市三禾市，三禾市大山环绕，交通不便，城区扩建困难，自然而然经济水平不高，而在发展旅游业方面也没有好的文化资源，能拿的出手的只有一个大型游乐场。

三禾学院位于三禾市的郊区，往教学楼六楼以上走，就可以俯瞰到三禾学院外稀稀拉拉建起的自建房和小工厂，其间香樟、梧桐、柳树见缝插针地生长，再往远一点看，就是影影绰绰的山影，和大团大团的流云，像是一副山水画挂在那儿，美丽、沉默。

北校区的操场正对着一座小山，山顶上孤零零地建了一个亭子，似乎是给游客爬上山看日出游玩建的，莫白水不知道这叫什么山。

令她影响深刻的是宋织月曾经跟她聊到过这座山。

这山附近住着一个村庄，过了清明节，半山腰上就插满了祭奠亡者的旗子，宋织月说她在那时才知道原来那个小村庄有那么多人，原来那个小村庄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几十年几百年，旗子红红白白，飘在那儿，宋织月说就像魂灵的守望。

莫白水不难想象那个场景，她自小住在农村，没有墓碑的、小土坡一样的坟墓随处可见、四处散落。在田埂，在树林，在山里，哪哪都有它们的影子，清明节一到，纸钱和线香的气味就飘满了整个村庄，如烟如雾，如一层薄薄的忧伤。有雨的时候，湿淋的泥土里面掺杂着香灰，沾到鞋子上，裤腿上；无雨的时候，香灰沾在手掌上，头发上。

莫白水的奶奶就埋在自家田里，而从自家田往东走五百米，穿过窄窄蜿蜒的田埂，穿过别家的田，就是自家的土坯房，房产证上写着莫白水的名字，是奶奶写给莫白水的。

奶奶，是奶奶，是妈妈，是爸爸，是唯一的家人，是打架之后会站在村头护着她的丫头的老太婆，是一去镇上赶集就带回来一大袋老式糖果的好阿奶。

疾病夺走了她，她的丫头在村里的时候每天都去找她，想她的时候找她，难过的时候找她，孤独的时候找她，饿的时候找她，从自家土坯房往西走五百米，穿过窄窄蜿蜒的田埂，穿过别家田，就是自家的田，就是没有墓碑的、小土坡一样的她。只要去看她，纸钱和线香的气味就飘满了整个村庄，如烟如雾，如一层薄薄的忧伤。

这世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坟墓。

修远楼后面修了一条木栈道，栈道外银杏、水松、铁杉争相生长，栈道旁横着一条河，叫宝龙河，汇入河槽的水流量很少，河上有很多裸露的岩石，河中有不少绿水藻，但水质看上去不错，经常能看见河对岸有人钓鱼。

莫白水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兜里，一只手撑着伞，站在栈道，看着滔滔向前的河水，雨水打在河面上，水圈一个个冒出来，河水流动的声音和瀑布声没什么差别，潮湿的水汽和寒意扑面而来，吹得莫白水鼻子发红。

莫白水莫名有些想抽烟，她把雨伞夹在臂弯里，拉开外套，从胸包里翻出打火机和半盒烟。

烟盒里的烟打开后放了有一个月之久，有些潮有些软，莫白水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拇指挑开帽盖，擦过火轮，微一低头，点燃了烟。

她斜叼着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雾。

收好打火机和烟盒，莫白水左手握住伞柄，右手捏着烟，站在原地看好了一会儿宝龙河，河面上反射的光线有些太亮，点燃的烟头蹿出来烟雾也熏得人眼睛疼。

莫白水皱着眉，挥了挥飘在身前的烟，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莫白水不再看河，沿着栈道散步。

向前直行，走过四阶小石阶，接着左转，一直走到栈道尽头，就可以拐出栈道。

可是莫白水刚一左转，就看见栈道尽头，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少女穿着蓝白条纹的收腰连衣裙，雾鬓云鬟，肤如冷玉，秋波眉暗含凌厉，鼻梁纤巧英挺，但是垂泪眼眼圈红肿，嘴唇粉白，少女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立在梧桐树下，没有打伞，冷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手臂。

在一片绿色的世界里，梧桐叶被风一刮，发出了飒飒的声音。

莫白水顿了顿，右手摸进兜里翻找。

接着走过去，伞一斜，小小的一角为少女遮住了细雨。

少女看向莫白水，目光怨怒委屈中带着凶戾。

莫白水面无波澜，只是从兜里伸出手，将一包纸巾递给她。

少女被莫白水的这一举动扎了一下，她猛地拍开莫白水递给她的纸巾。

纸巾脱手飞出，掉出了栈道。

还没等莫白水反应过来，少女却突然带着满身秋雨的寒意扑进了她的怀里。

莫白水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后仰着头，避免烟头烫伤少女的脸。

莫白水听见她的啜泣声，是那种宣泄怒意似的哭声，丝毫没有半点压抑。

“哎……”

莫白水想推开她，可少女像是已经粘在了她怀里，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感觉到自己衣领口一点点变湿，莫白水无语了。

姐姐，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不顾别人意愿就趴在别人怀里哭，很不礼貌啊？

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了。

莫白水掐了烟蒂，干等着少女哭完。

一直等了有十分钟，少女才平复情绪，放开了莫白水。

莫白水整了整衣着，表情很黑。

少女抱着手臂，像是很冷的样子，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因为家里出了事，所以实在控制不住情绪，真对不起，我可以请你吃午饭吗？”

莫白水见对方一脸歉意，便不想再计较什么，“没事，午饭就算了吧，我和人有约。”

关小宛苍白着一张小脸，在郁郁寡寡中牵起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我会愧疚的。”

莫白水见她这个样子，开解道：“人之常情，我不介意的，你破费了我还要不安呢。”

“谢谢你，能在这种糟糕的时候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关小宛抓住莫白水的袖子，她用脆弱低迷的气音道，“其实……我妈妈今天过世了……可是我却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莫白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她拍了拍关小宛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小宛含着眼泪，双手在胸前合十，软软地请求莫白水，“姐姐，我没有伞，可以载我一段路吗？我要去校外，要是不顺路的话姐姐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下我。”

关小宛的垂泪眼特别适合仰视的角度，看人的时候无辜中带着委屈，委屈中又带着纯白，再加上一张白生生的精致小脸，像一只被主人欺负却不知道原因的小兔子。

莫白水的心都要被看融化了，觉得这位妹妹真是太可怜可爱了。

反正莫白水是要和宋织月出校门吃饭的，捎关小宛一程也顺道。

莫白水爽快地答应了。

在去校门口的路上，关小宛告诉莫白水她是商学院金融学的大一生，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看关小宛实在冷得不行，莫白水把外套借给了她。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十五分，莫白水远远就看见宋织月等在门禁处了。

宋织月自然也带着一把伞，莫白水想了想，就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关小宛，然后跟她道别。

宋织月见莫白水淋着雨冲过来，皱了皱眉，“伞呢？还有你的外套呢？”

“我借给别人了。”莫白水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然后嬉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嘛，我看她需要就给她了。”

两人刷脸出了校门，刚走过一条街，身后就传来一个女生叫唤莫白水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关小宛。

莫白水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关小宛红着脸，将一杯奶茶塞到了莫白水手中，“谢谢你的雨伞，这杯奶茶务必请你收下。”

还不等莫白水拒绝，关小宛转身走远了，还在远处回头朝莫白水挥了挥手。

莫白水拿着微温的薄荷奶绿，一时有些无言。

宋织月原先对这件事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可是现在见关小宛穿着莫白水的外套，还拿着莫白水的伞，跑到她的面前，宋织月就觉得关小宛格外的扎眼，特别是关小宛脸上红扑扑的羞涩笑容。

宋织月眯了眯眼，看着关小宛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对她的外貌和言行进行评估。

个子中等，目测一米六五，身材中等，长相很清纯，身上的脆弱感很重，眼睛里有些并不纯粹的东西，头发蓬蓬的很有港风的味道，背影让人很有感觉。

嗯，长得还过得去，是一个有心机的人。

莫白水对这个女孩，其实和宋织月的观感差不多，不过对比宋织月，莫白水对关小宛的戒备心就没那么重了，而且，她很喜欢关小宛身上的脆弱感。

唉，谁叫她的xp如此呢，她就喜欢美丽又脆弱的人儿。

莫白水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奶茶。

宋织月瞥见莫白水喝奶茶，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气来，说话夹枪带棒，京腔都出来了，“您倒是舒坦得很呐。”

莫白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她松开咬在嘴里的吸管，目光在宋织月的脸上流转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又犯什么事啦？”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容我介绍一下，本小说的重要配角，戏份算是女二的——安小宛

问：作为主角，两位对安小宛有什么看法？

宋织月：讨厌。

莫白水：可怜。

（然后宋织月瞪了莫白水一眼）